和菜頭：吃粉筆

作者：和菜头

当神汉们穿街过巷贩卖各种灵丹妙药的时候，往往用白噩土或者香灰去制作他们的“药”。香灰是经过高温焚烧后的草木灰，吃下去不会有什么事。它的主要成分是碳，如果腹泻的话，它能粘附肠壁上的脏东西，能减轻症状。白噩土也类似，吃下去无毒无害，是制造粉笔的主要原料。至今，惩罚小学生吃粉笔依然是我国初等教育的有效手段。这些“药”不能治病，不过也不能毒人，最恶劣的结果是耽误了病家的治疗时间，而其实无效。

在我看来，励志类的图书尤其是心灵修炼、性格养成的一类图书，就是这种“药”。觉得看了这种书能给自己的人生带来什么提升，相当于口服粉笔而希望能够痊愈。

前微软亚洲总裁唐骏经常喜欢说“成功是可以复制的”。作为一种个人对世界的观察，唐骏有这个发言权。不过，简单算术就能够知道这里面大有问题。世界500强公司有500个CEO，如果成功可以复制，那么世界500强可能要雇佣5000万个CEO。唐骏还喜欢说一个人可以改变自己的性格以达到成功，似乎一个人的性格是橡皮泥，完全可以根据现实需求塑造出不同的形态来。而一个人的性格就像是他的指纹，是他人格的一部分。如果能够扭转性格的话，说明人格也可以塑造，也就存在多重人格的可能性，医学上管这个叫精神分裂，通俗的说法叫变态。

什么叫成功？定义有很多种。按照世俗流行的看法，无非是三条：钱多，位高，名重。看到这一连串的形容词，应该很快就明白成功是个相对概念，因为成功本身也可以在前面冠以“更”字。同时，想深入一点也能明白，它需要一个人的内心去做评判。唐骏做到微软亚洲的总裁，和微软总裁相比，就不算什么了。但是，唐骏觉得老婆看自己的目光全是崇敬，微软总裁的老婆却经常黑脸，那么他用老婆的目光为标准，内心里也可能觉得自己才是真的成功者。

按照世俗的价值判断，可以找到成功人士。然后画一个表格，统计他们的各种特质，最后得出成功的必要因素，这就是许多励志书籍出笼的方式。如果是总结生活习惯，那就可以出一本《成功的十个习惯》。如果是总结性格特征，那也可以弄一本《成功的十种性格》一类的东西出来。在这一路之外，有的人走得更远一点。他们会宣称存在某种成功的真理，并且把这种真理归结为宇宙的内在规律，或者是大自然的脉动。只要你能跟得上节拍，那么你就可以站上人生的巅峰。

这些说法本质上都是对人世的一种模拟，把人看作是可以用几条东西总结出来的行动机器，或者是把人世视为服从几条定理的简单系统。所以，掌握了这种规律就可以在社会生活中事事顺意，往来无碍。要点是足够简单，有很强的操作性，人人都能够上手。比如卡耐基的励志理论归结起来就一句话：把你的小脸笑得稀烂，尽一切可能去取悦别人。把这套话翻来覆去地说，然后加上许多案例，增加一点真实性，那就可以拿出去卖了。

正如伟大的股评家永远不炒股一样，成功学家除了贩卖他的书和DVD之外，不曾成功运转过任何一家跨国公司。这就是我根深蒂固不愿意相信他们的原因。无论是军队的首领、大公司的CEO还是科学研究小组，从来没有成功学专家担任领导人。相反的，他们跟在这些人屁股后面，总结出一套又一套的理论拿出来卖，美其名曰“和大家分享”。其实，我更乐意和他们分享版税，而不是理论。

作为个人来说，成功具有很强的诱惑力。人们渴望成功，于是从这些书里寻求方法。他们又是如此渴望，以至于坚定地相信一定会有方法。问题是，如果根本没有一个成功范式，它只是随机发生呢？存不存在这种可能性？或者我换个问法：人世的运行规律是可以被掌握的？人性中幽暗复杂的部分是可以被认知的？

这就是世界观的问题了。像我这样的人，认定世界是一个极为复杂的系统，人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动物。如果一定要做个类比的话，它的运行规律类似气体分子。由于有太多次彼此碰撞，所以很难确定某一个特定分子的运动轨迹。总体上它也可能存在某种趋势，但是这种趋势对于特定的某一个分子来说，毫无意义。就像你知道五天后股市要涨，10%的股票会涨停，但是你无法确定确定的某一支一定会涨停。而你自己就是那个特定的分子，那只必须选对的股票。

所以，成功学宣称的一切理论在我看来都很无聊。而且，它降低了人生的乐趣。例如宣称“成功是一种习惯”，把成功当作是扎马步。一扎十年，然后就能够成功，这种成功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像世面上流行的《泡妞必杀技》一样，假设它都是真的，你可以利用一系列的操作泡到一个妞，而且你反复验证都是真的。那么，你还有泡妞的欲望么？每泡必中，这件事还有什么乐趣？泡妞的乐趣不就在于存在N种可能性，你要冒着被白眼、被婉拒、被臭骂、被别人黑猩猩一样的男友暴打的风险去尝试么？如果成功是可以操作的，是可控的，那成功了又有什么趣味？要这种成功过来做什么呢？

在一个永远不会对你说“不”的世界里生活，是不可以想象的。在那样的一个世界里，唯一能做的事情大概就是吃粉笔。因为，那起码是一件算不上成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