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2009-03-08

蕭瀚:魏晉風度中的女人們

魏晉風度中的女人們

蕭瀚

去年,胡戈同學弄了個視頻,說兩會一般主要討論兩件事,就是雞毛和蒜皮兩件事。

我覺得胡戈同學這說法有待商榷,因為他完全忽視了兩會自始至終的娛樂精神,雖到不了央視自燒小雞雞那樣自我犧牲的高度,但為天下蒼生幽他一默的襟抱,未曾須臾離棄過。

君不見,人大代表或政協委員,一般都會提些比較可口可樂的議案,所以兩會期間往往是中國一年中最幽默的半個月,讓人笑口常開是代表和委員們奉公職守的優秀品質。吾友黃鐘君曾建議吾等提交一個議案,內容是以後兩會不必開了,理由是這樣才能更好地體現共產黨的領導。我當時未及多想,居然贊其為史上最牛議案,現在想來,黃鐘君太無趣了,缺乏廟堂之士的幽默精神,所以要批他一下——至少可以表明我比他還要有趣一點。

今天是“三八”女人節,我響應張曉梅委員的號召,她提議將“婦女節”更名為“女人節”,我很贊成,只是這東東不必當議案提,大家都說“女人節”,婦女就變女人了,它不更名也得更名。

今天就是女人節,所以我拿女人故事來作魏晉風度系列的開篇,请大家一定務必要認為我是有深意的,謝謝:)
話說魏晉時期,女人很木地位。《晉書》一百三十卷,給女人的“列女傳”也就一卷,也就七八千字——雖說《晉書》修于唐代,此書中女人沒地位不能怪晉代,而事實上,哪朝修都一樣,二十六史中其他史書不也一樣嗎?

在這樣的歷史中,女人似乎是不存在的,即使存在也只是為了男人而存在。那些相夫教子的女人們即使得到讚揚,也只是因為她們符合禮教的要求,把男人們伺候舒服了,得到一點殘湯剩炙的欣賞以資鼓勵。

《世說新語》三十六門,倒專設“賢媛”門,除了三從四德,還很說了一些人話,記載了一些人事。不過,即使是《世說新語》裏涉及女人的記載,最妙者也不在此門中,而散見於其他各門,這說明即使如劉義慶這般有巨高審美水準之人,也不免受極端男尊女卑觀念之毒害,遠不能做到像阮氏家族中人那樣對女人有真性情。

好在那時貴族們的女人雖然活得比較鬱悶,普通百姓的女人們倒活得還挺女人的,這裏錄一段《世說新語》的故事,於其可窺一斑:

“潘嶽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時挾彈出洛陽道,婦人遇者,莫不連手共縈之。左太沖絕醜,亦復效岳遊遨,於是群嫗齊共亂唾之,委頓而返。”(容止第14.7)劉孝標注引《語林》:“安仁至美,每行,老嫗以果擲之滿車。”

這便是“擲果盈車”這個成語的出典,可見,當時平民社會的女人們並不太把那些滅人性的所謂禮教放在眼裏,可以公然消費男色,對於左思這樣沒有自知之明的醜男也敢於嘲弄——雖然這跟男人瞧不上醜女一樣不那麼政治正確。

在《世說新語》的其他故事中,還有些極有意思的女人故事:

“謝太傅寒雪日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公大笑樂。即公大兄無奕女,左將軍王凝之妻也。”(言語第2.71)

這說的是著名才女謝道蘊(謝安的侄女)的敏思俊才,這句詠雪詩也成為中國詩壇上的名句,據說她到50多歲還在為年輕人設帳講學,可見魏晉風度也有女人的一份。

“趙母嫁女,女臨去,敕之曰︰「慎勿為好!」女曰︰「不為好,可為惡邪?」母曰︰「好尚不可為,其況惡乎!」”(賢媛第19.5)

這位趙母是三國時吳人,桐鄉縣令虞韙之妻,虞韙死後,孫權詔其入宮,稱趙姬。趙母此語,有深刻的見識,隱含了對時代世道人心極為到位的針砭,從一定程度上說,可作為中國人在歷史上生存狀態的一個絕佳注解,當今之世也大抵如此,這是一種悲壯的智慧——好比嵇康的《家誡》,教導子女不可效仿自己,要學會自保。

“許允為晉景王所誅,門生走入告其婦。婦正在機中,神色不變,曰︰「早知爾耳!」門人欲藏其兒,婦︰「無豫諸兒事。」後徙居墓所,景王遣鍾會看之,若才流及父,當收。兒以咨母,母曰︰「汝等雖佳,才具不多,率胸懷與語,便無所憂;不須極哀,會止便止;又可少問朝事。」兒從之。會反,以狀對,卒免。”(賢媛第19.8)

這段故事是說:得知許允被司馬師殺害的時候,其妻正在織布,得悉此事她神色不變,淡然說道:“早知道會有這結果。”下人想把孩子們藏起來,許妻說跟孩子們無關,後來搬到許允墓邊居住,司馬師派鐘會去查看,說要是許家兒子才華出眾,就把他們抓起來。許允的兒子們問計于母,許母說,你們雖然不錯,但才具不夠,到時候該說什麼就說什麼,不過也要適可而止,還有別打聽朝廷裏的事。鐘會把所見所聞彙報上去,結果啥事也沒發生。

在《世說新語》前一則故事裏,許允被捕,其他人都嚇得要死,只有許妻認為沒事,還煮了小米粥等著丈夫回家,果然被釋放。像這樣大難臨頭鎮定自若的女子,古代不乏其例。這常常是一種天分,與性別無關,與知識無關,倒是跟家世常常頗有關係——這位許妻身出阮氏名門,容貌醜陋,然識見高邁,許允還配不上呢,嫁到許家,許允開始嫌她難看,被阮氏說得啞口無言,後來夫妻恩愛,患難與共。

這種識人與洞察世事的能力,山濤的太太也極為出色,見到阮籍、嵇康,就說論才山濤遠不如他們,山濤則度量很好。

在這些故事裏,實際上我們也隱約地能夠看到,即使禮教大防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變態的倫理標榜因其太戕害人性,在日常生活裏並沒有太大市場,只是在公開場合便弄得正兒八經,似乎個個都是孔子的玄孫孝子,所以這種虛偽的禮教,在阮籍、阮咸他們那裏就成為用言行肆意征討的對象。

“阮籍嫂嘗回家,籍見與別。或譏之,籍曰︰「禮豈為我輩設也?」阮公臨家婦,有美色,當壚酤酒。阮與王安豐常從婦飲酒。阮醉,便眠其婦側。夫始殊疑之,伺察,終無他意。”(任誕第23.7/8)

阮籍顯然尊重女人,也喜歡女人的美,不假裝“非禮勿視”,在美女邊上,把自己弄得跟個墓碑似的,很無趣很無聊,也很虛偽。與嫂子辭別,這是人的行為,而那時候的禮教不允許這樣做,是不願意人們活得太像個人樣吧——不然統治者如何有效統治人們呢?一切的專制統治都有共同點,就是要破壞人的正常情感,這是控制人最好的方法,把人弄得很不快樂,是專制統治的一大法寶。

“阮仲容先幸姑家鮮卑婢。及居母喪,姑當遠移,初雲當留婢,既發,定將去。仲容借客驢,著重服自追之,累騎而返,曰︰「人種不可失!」即遙集母也。”(任誕第23.15)

阮咸和這位鮮卑姑娘兩情相悅,母喪期間也毫不顧忌,於是珠胎暗結。姑媽說話不算數,我猜測是要考驗阮咸是真愛這姑娘還是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阮咸披麻戴孝追女人,這已是當時社會所不容,還與那姑娘共騎一驢回家,若是古代西方騎士那是浪漫,在中國古代社會卻是大逆不道。我覺得那時候對阮咸不滿的人,恐怕更多是出於對阮咸特立獨行的嫉妒而不是要維護禮教,這種情況下我倒寧可他們虛偽一點,虛偽至少表明他們在生理方面還沒有被徹底異化,還有人味。

而這些都還不算最絕的,最絕的要算《晉書.阮籍列傳》裏記載的另一段故事:

“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籍不識其父兄,徑往哭之,盡哀而還。”

愛美、愛才、愛自由的阮籍,其狂放與率性至此可說到了了無外在約束,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了,生在1700多年之後的兄弟我也做不到:試想我很喜歡某不熟悉的美女及其家人,她要是不幸去世,我會去吊問嗎?——十有八九做不到。

有了這些或才華出眾,或美德卓越、識見超凡的女人們,我們才可以說魏晉風度該有且確實也有它更為完整的內涵。而有了阮籍、阮咸這些魏晉名士,別的不說,至少女人們还能看到幾個懂她們、尊重他們、熱愛她們的真男兒。

2009年3月8日於追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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