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以后你出门就随身带副牌吧"
星期一下午五点,晚高峰还没来,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车以每小时两公里的速度在中关村路向前开,我转头问开车的陆化普,"你说中国城市很快要经历严重的整体性交通堵塞,难道这还不算吗?"
这位研究交通规划二十多年的清华教授说:"中国的拥堵还没上档次呢,北京这种拥堵刚开始,中国的所有省会城市,计划单列市,副省级城市,也就三五年,全都得进入这种状态。"
他说我们这个国家进入了史无前例的机动车爆炸发展期。"长沙现在机动车增长率30%,现在75万辆车,武汉我看了一下是100万辆车,增长率是20%,非机动车没处走,进入人行道"
他说:"一切都被机动车的洪水冲刷。"
按其他国家300-500的千人机动车拥有率计算,北京可预测在五年后会有750万辆车。
他说"那会真的瘫痪了。所有城市功能就会瘫痪,所以我的观点,坚决要采取,立即采取果断措施,机动车保有量绝对不能突破这个,我觉得600万都不能突破,甭说700万。"
"会有人问,有这么严重吗?"
他笑一下,说你以后坐车出门就随身带副牌吧。
我愣一下,他举泰国的例子,"曼谷前些年放任,结果是什么呢,车在路上走,走不动,大家就下车开始打牌,在路边打牌一打就是几个小时,等着这个车,由于大量尾气排放,大家上街都戴口罩。它付出了极其沉重的代价,经济发展速度减缓.它现在过来了,是痛定思痛,迅速地不惜一切代价建轨道交通,轨道交通建好了,然后大多数人放弃了车,是这样过来的。如果说你还坚持说我不放弃车,也会过去,这是永远过不去的。"
二 "到了收拥堵费的时候了"
我问他,就北京来说,现在一天增加两千辆车,谁拦得住?
他说:"这个势头取决于我们有一系列的,我们有多道防线,你比如说第一道,就是收拥堵费"
我有点意外,因为我记得三年前他是鲜明反对收拥堵费的。
"因为那个时候没到收的时候,收不收完全取决于这个城市的供求关系状态,也就是道路上的交通拥挤程度,当不拥堵的时候,我们收,既没有必要,也很难得到老百姓的支持,但是当你拥挤发展到了这样一个程度,如果不加干预和调节,城市的功能就会大大遭受损害的时候。"
"会有一种声音说,拥堵我作为车主我就是受害者。我受了害,然后我现在还要再付拥堵费,他心理会觉得不平衡。"
"这个也不对,这个是缺少一点经济学的概念,你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因为由于你整个车队,由于你的加入带来额外的拥堵,那这个拥堵产生的后果不但是付出了时间代价,还有环境污染,还有噪声,还有其他,这个后果你是一个贡献者,所以就应该你支付经济成本。我们每一个城市居民,不应该仅仅考虑自己,也应该考虑这个城市。"
"他会说你们为什么觉得我们车多了?说你看香港东京的车一点不比我们少,交通密度也挺高,但人家香港就不堵。"
"香港的公交分担率是89%,也就是说11%的人才是其他的方式。机动车出行比重极小,反过来说,如果大家都能理性用车,很少用车,大家的保有量,大家可以都用车,有车不用。"
"有人觉得,我买了车不开干嘛?"
"你买车,我不剥夺你的购车权,我现在我要保护全体人们的利益。尤其要保证城市功能的正常,那我就哪拥堵哪收费,这是新加坡最成功的经验,它现在全方位,全智能化,实时检测每条道路上的速度,车速低于15公里,马上收费。然后收费走的人少了,超过20公里,再放行,就这样一个状态。如果这样的东西也遏制不住,那就是现在这个,尾号管理,尾号管理再发展,严厉一点,不就是单双号,单双号就掉一半。"
我确实有点惊着了,"但是谁能想象单双号成为常态?"
他一笑"大家现在觉得不可思议,当北京全面瘫痪之后,大家就会认识到不这样不行了,那你就只能走到瘫痪之后,回过头来说,你看我们不控制不行吧。"
三 "两条线各干各的,根本没想过衔接的事儿"
但开车的人都说,你以为我想开?我倒想坐公交呢?你去西直门地铁试试。
我平常坐地铁都是一号线,没坐西直门转乘过,原因是每次一听到要在这儿转乘,同行的朋友一定会叹口气"还是打车吧"
陆教授约我转一次。
我上楼梯,下楼,再上,再下,转弯,再转,走啊走,走到了地上,再下去,……
我气喘吁吁地问:"现在咱们能算到了吗?
他说"没到呢?我们还得沿着这个通道继续走。"他说,他上次去开交通研讨会,就坐这条线去,最后晚了整整一个小时。
我就不明白了,换乘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个弯子,他说"明显的两条线离得太远了。"
"这一点在设计的时候原本可以解决吗?"
"技术上不难实现,这是一个协调问题。两条线各干各的,所以压根儿就没在一起讨论过两条线的衔接。建完了,然后说,反正我们的得连在一起,就设计了一个长长的通道,这个通道这么长时间,到现在才走到这个地方。"
"协调一下有什么难么?"这在我们局外人看来不就是开个会么。
他说"这不仅仅是一个信息沟通的问题,它有利益的分配问题。比如说你这个要进入我这个地方,那不行,我有红线划定,北京13号线建之前,原来方案是要充分利用北京的郊区铁路,但是就是谈不拢,只好自己建一条,有些是沟通信息的层面,有些就是涉及到部门利益"
四 "这个我回答不好"
有轨道的地方,很多人也挤不上去。
我有个同学,住在回龙观,她每天挤不上十三号线,只好想买车,想着买了车没地方停,只好蹭邻居的车上班,每天五点半,冷风里站人家楼下等着。晚上七点再打车到人家单位,在冷风里站人家楼下等着。到了家只剩睡了。
陆化普把回龙观,天通苑,通州都叫睡城,"因为城市结构,就是这样一个结构。大家工作都在市里,只能回家睡觉,轨道运输能力是有限的,必定成这样"
我不太明白,"在做睡城规划的时候,难道没有考虑到交通的问题吗?"
"可能有它的背景,比如说现在北京市内住房极度困难,急需疏散一部分人到外面去,那大家考虑当前主要矛盾,没有精力考虑我们交通会不会出大问题,如何来解决它,目前这种层面的分析还没有。"
这个层面的分析没有?我问"你们的工作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但是由于这样一个脱节的规划模式,交通规划发现了问题,无法反馈到城市规划上面去。所以是很被动。"
我问:"现在我们规划时候要求要做交通影响性的评价吗?"
"对。"
"必须要做的?"
"要求。"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很多像您所说的,大量的项目实际上是在明确的知道会有不良影响的情况下还建设?"
他脸上挣扎了一下,欲言又止"这个我回答不好。"
五 "为什么他们在深刻地反思,而我们还在继续走这条路?"
我上次采访城市规划设计院的杨保军的时候,他说他在地方上看到了两百米宽的车道。
陆化普:"如果支路不畅,主干道也很难发挥作用,这就像排水系统一样,干线管子来了,到了老百姓使用,你必须有配水管,所以你光搞了几条主干道,车子在主干道上很快,到了头儿上,就堵住了。"
我问:"形成拥堵之后,这不也是很难看的城市形象吗?"
他说:"因为我们还有任期,所以我觉得对领导干部的考核机制要做一些更精细的研究。因为业绩的创造是在两三年内创造的,然后可能就调任了。那么这个后边的拥挤大家不会认为说,那一任他修了大宽马路拥堵了,而是说现在车多了,反正当时的业绩已经成为一个事实了。缺乏事后评价我觉得有这个问题。"
"美国人现在对自己小汽车主导方式一个反思说,如果不断地建设道路的话,带来的结果只能是……"
他接话"对,新的更大规模的拥堵。洛杉矶是美国教训最大的一个城市,这个城市无比巨大,低密度开发,公共交通无法运营,高度依赖小汽车,这样一个城市,它的道路面积率37%,中国城市是绝不能模仿和走洛杉矶这样的道路的。因为就连美国城市,洛杉矶都是反面的典型。因为它浪费了大量的资源,首先是土地资源,然后是环境造成的环境破坏,就是我们以更加高昂的代价来支撑这样一个城市。现在美国推进公交主导,自行车叫复兴,鼓励人们走路,这个势头现在已经非常迅猛了。"
"为什么他们在深刻地反思,而我们现在还在走这条路?"
"很少有人愿意总结失败的教训,所以失败教训的案例书到迄今为止,世界上都没有一本,我总是期待,我说如果什么时候写出教训这个案例集,可能对大家反思理性化有好处。"
"你们的工作不就是提供给决策者依据吗?"
他想了想,说,"咱们是行政长官负责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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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ven F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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