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认可新浪删除昨天发的文章《苍天在上——公盟要被处罚142万元》,因为这篇文章里充斥我内心的骄傲,经过反省,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面对每一个同胞,内心都不应当有仇恨,也不应当有道德优越感。我会认真修改。)
回望历史
谁是中国的敌人?这曾经是一个让人恐惧不安的话题。历史教科书曾经说美帝国主义是中国的敌人,那个被毛泽东冷嘲热讽的司徒雷登就是美帝国主义丑陋的形象。直到很多年后我们才知道,司徒雷登竟然深爱中国,“是一个中国人多于是一个美国人”,九一八事变后他曾带领数百名燕京大学师生上街抗议日本对中国的侵略,1941年被日军关进集中营直到二战结束才重获自由。他临死的遗愿是埋葬于出生的故土——中国杭州。
在中华民族危亡的年代,在辽阔的太平洋和亚洲战场,中美两国并肩作战。如果没有美国,我们很难想像仅凭中国的力量能够打败日本,也很难想象中国能成为联合国创始国,然而这鲜血凝成的伟大友谊几年之后全变了。这就是二十世纪两个大国之间从朋友到敌人的故事,因为个别统治者的好恶,最好的盟友转瞬间成了敌人,即是抛弃所有道义原则纯粹从国家利益考虑,这符合中国的国家利益吗?
有些记忆是历史的伤痛。英法联军,八国联军,圆明园,这些概念常常和一个民族的仇恨连在一起。漫长的历史上,国与国之间没有道德更没有法律,为了掠夺资源,为了扩张土地,甚至仅仅为了统治者钟爱的一个女人,人类社会曾经充满仇恨与战火。
幸运的是,二十世纪后半期以来人类文明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地球村里的人们有了基本的道德共识和秩序——为了扩张领土和掠夺财富的战争是非法的,萨达姆不得不撤出科威特,甚至统治者对其国内民众的迫害也是非法的,国际法院把一些种族灭绝的独裁者绳之以法,自由、民主、法治、人权的潮流已经席卷这个蔚蓝色的星球。
必须树立敌人才能巩固内部团结的理论是野蛮时代的政治理论。人类总会分你我,但没有必要区分敌我。那种依靠制造一个敌人产生的恐惧来维护国内的团结是专制主义的逻辑。人类不需要敌人,人类可以在美好信念中在幸福和欢欣的感动中得到团结。
当希特勒疯狂屠杀犹太人声称为雅利安人争取生存空间的时候,卓别林表演的《大独裁者》表达一个美好的梦想——这个星球上的资源足以养活所有的人,人类不需要相互残杀,国与国之间应该互利共赢,人类可以通过贸易、交流、互相帮助过上更加幸福的生活。正如法国和德国一样,世世代代的仇恨都可以成为过去,中国没有必要与美国为敌,没有必要与英国、法国为敌,甚至没有必要与日本、俄罗斯为敌,中国可以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国家贸易互补共同繁荣促进人类的福祉,共同抵御经济危机和甲型流感,共同探索外层空间和人类的未来。
中国是一个大国,只要国家内部公平正义和谐统一,今天恐怕再也没有人会愚蠢地设想武力占领这片土地。至于历史上的领土争端,也只有在真相和正义基础上谈判解决,战争不会给任何一方带来好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国家,各种利益纷争仍在,他们可能会是中国的竞争对手,可能会批评中国政府在人权问题上的立场,可能会为了自己国家的利益采取愚蠢的贸易壁垒政策,但是,他们不是中国的敌人。
不同的声音
“敌对势力”对于上了年纪的中国人来说是一个可怕的概念,今天,这个概念在公众领域已经不流行了,但是,在一些内部文件中还常常见到。一个组织或个人一旦被列为“敌对势力”,法律就消失了。
2004年秋天在纽约我碰到了一个女孩,当时她正在网上与台独支持者激烈辩论,如果不了解她独特的身份,你一定会以为她是一个大陆来的激进的民族主义者。她的父母出生在山东,十几岁的时候辗转到台湾,后来两人到瑞士求学、相识、结婚,生下了这个女孩。虽然在瑞士出生、长大,但她却对中国充满深情,这位能流利地讲四国语言的女孩简直就是中国传统的化身,她能背诵大量的古诗词,她在自己的英文简历中开头第一句话说,当然,我是一个中国人。
她说她很想回到自己的祖国——中国大陆看看,可是她不能,因为她属于那个1999年突然诞生的“敌对组织”。二十世纪的中国,一场接一场的政治运动制造出一批又一批的阶级敌人,直到今天,一些人眼里还有很多很多“敌对组织”,他们广布在城市、乡村、网络还有世界各地。
也许有人难以理解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人——比如耶鲁大学法学院那个叫“达尔富尔24小时”的学生组织对中国政府在非洲的行为的批评,难以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权团体总是找中国的麻烦,可是如果你认真了解就会发现,这个文明的世界上的的确确有很多很多人他们怀着纯真的信仰,那么执着于遥远的素不相识的人的权利和尊严,他们就是以这种方式实现自己人生的价值。他们的批评会让人愤怒,但他们不是中国的敌人。
那些为了正义而呐喊抗争的公民他们会让很多官员头痛,他们可能执着于自己的宗教信仰,可能为了内心的正义铤而走险,可能在网络上无奈地唱着“躲猫猫”或者“草泥马”之歌,他们可能对我们民族的历史怀有自己的信念,他们甚至可能对执政党怀有偏见,但他们不是中国的敌人。
那些按照法律犯了罪的人可能为千夫所指,可能永远难以赎回自己的罪过,但是,他们心中也会有爱,他们也会爱自己的国家,一个真正自信的社会不会把他们当成敌人,而是把他们当成病人,不是当成仇恨的对象,而是当成救赎的对象。如果我们相信自己国家有公正的法律和正义的审判,那么他们不过是承担了他们应当的法律责任,他们不是被压迫阶级,他们不是中国的敌人。
那些发表独立见解或批评执政党的“右派”,那些反对伟大领袖或者对某种主义有自己看法的“反革命”,那些父辈辛劳积攒很多财富的“资产阶级”,那些家庭出身不革命的“黑五类”,那些二十世纪历史上千千万万为了内心正义受尽苦难的同胞,他们不是中国的敌人。
心灵的阴影
中国是一个古老的国家,这里有悠久的文化、辽阔的土地和勤劳善良的人民,二十世纪这个民族经历过深重的苦难、希望的欢欣和未来的迷茫。这个世界上确实可能有人对中国充满敌意,他们恨中国,他们希望中国陷入分裂、动荡甚至毁灭,他们试图杀死我们的同胞、姐妹和孩子,如果真的有人产生这样无缘无故的恨,请相信这样的人不会多,也并不可怕,他们不应当被列为中国的敌人,而应当是法律制裁和心灵救赎的对象。
中国最可怕的敌人其实是一个幽灵,一个控制我们的心灵让我们同胞之间相互敌意、相互厮杀、相互内耗的幽灵。这个幽灵混杂着历史的伤痕、千年的苦毒、帝王将相兄弟相残的刀光剑影和王朝更替动荡杀戮的森森白骨。
它让一个世世代代祥和的村庄在恐怖气氛中分成派别相互厮杀,让数十万知识分子痛苦地扼杀良心苟活于世,让整个社会陷于愚昧的疯狂。它一遍一遍扫荡这个民族最坚定的良知正义之士,直到道德和人性被彻底摧残以至于我们的下一代也在仇恨中成长,让我们整个社会充满陌生和恐惧。
它驱使我们的公仆陷入无节制的贪欲、堕落和内心的不安,甚至充当流氓恶棍,监禁、殴打那些寻求正义的无权无势的人们。它驱使我们的法官放弃良心,放弃正义,放弃底线,在不公正的判决书上签上自己廉价的名字,让房子被拆迁土地被征用的无权无势者找不到说理的地方。让那些官员们习惯于说谎,让他们丧失公信力,让一个个男人到了40岁以后脸上写满可悲的城府甚至阴险。
它让我们的社会分裂,城市和乡村,穷人和富人,权势者和无权者。就连偏远山村里一个月50块钱的社会保障也属于权势者,而不是那些最需要帮助的穷人。
它让我们的社会道德沦落,让一批人监视另一批人,让我们人与人之间充满猜疑和敌意,让我们彼此远离诚信,远离温情,让我们的社会充斥谎言,躲猫猫,周老虎,做噩梦,一个接一个的概念不断出现,让我们人与人之间充满愤怒和抱怨。
是的,我们这个民族心灵深处有一个敌人,它让我们每一个人戴上厚厚的面具,让我们的同胞相互隔膜,相互猜疑,相互仇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或个人能够如此伤害我们,这个敌人不是任何别人,也不是任何国家,而是我们民族心灵深处“敌人”的概念,是这个恐惧的幽灵。
我们生活在这个幽灵的掌控之下,生活在历史的阴霾之中,麻木、冷漠、恐惧、猜疑弥漫我们的社会和每一个人的心灵。没有人能够拯救我们,除了我们自己。
爱的救赎
把我们民族从“敌人”的阴霾下拯救出来,打破同胞之间心灵的藩篱,让每一个人内心充满阳光和温暖,是我们圣洁的梦想。
仇恨与敌意是相互的。一个恶劣的制度环境中,人性恶的一面充分激发,相互仇恨厮杀,一个正义的制度环境中,人性善的一面充分张扬,人与人之间相互友爱。我们理解那些内心怀有仇恨的人们,因为每一个人内心都可能产生仇恨,但是,我们相信,不可能用仇恨消灭仇恨,不可能用暴力消灭我们内心的敌人——只要我们心中还有“敌人”,我们就被它掌控。我们唯有通过爱消灭敌人,消灭仇恨,建立这尘世间自由幸福的乐土。
我们首先要拯救自己。越是在一个充满邪恶的不正义的社会里,我们越是要警惕心灵的眼睛被蒙蔽。当我们为正义和尊严抗争的时候不能走向仇恨——仇恨的道路只会通往灾难通往我们理想的相反方向。我们只能选择理性、法治、非暴力,任何黑暗的地方我们内心都必须充满温暖的阳光。
在内心深处告别“敌人”这个幽灵,生活在真实之中,相信人性美好的一面。微笑着告诉那个怀着警惕的目光四处搜寻敌人的人,告诉他最大的敌人其实在他心中。微笑着告诉那个黑监狱的看守,告诉他如果他遭遇了不公正我们也会帮他。微笑着告诉那位监视别人的人,告诉他不要向自己的孩子隐瞒这一天的工作。同胞们,你我之间不是敌人,那个让我们同胞之间相互隔膜相互敌意相互仇恨的幽灵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去爱身边的每一个人吧,当敌意和仇恨失去最后的目标绝望地死去这个民族才能得到拯救。
相信这救赎的年代,这个民族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如此充满希望。黑暗已在黎明的亮光中寻找栖身之所,恶者已在人性的光辉中局促不安。相信上帝已经给了我们强大的力量,这力量足以让恐惧、仇恨、苦难和死亡渺小到微不足道,这力量大爱无疆。
同胞们,我们正在建立一个没有敌人的国度,让恐惧和仇恨的阴霾从我们心灵深处永远消逝,我们不需要外部的敌人,更不需要内部的敌人。请相信这个文明的时代,请相信这个民族的未来,我们没有敌人。
许志永
2009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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