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2009-10-26

韩寒: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作者:韩寒


今日,上海倒钩一案终于出了初步的结果,政府网站东方网的标题是:上海:坚决依法整治非法营运 坚决禁止不正当取证行为。

我们不仅仅要学会做除法,还要学会解读政府的官话。

虽然官话里有百分之九十九是废话,但还有百分之一的屁话,这百分之一决定了政府经过考虑以后的方向,里面往往蕴含了很多的讯息。无论从商从政都要有良好的解读能力。

从顺序上来说,政府是不甘心的,因为政府强调了要坚决依法整治非法运营,表明了他们咽不下这口气,但是这次的确是栽了,后面那一句坚决禁止不正当取证行为是表示,老子暂时认栽。

但是,政府会两次栽到同一条河里吗?很遗憾,答案是会的。因为正常人都不大会。但是政府经常同样一条河里要掉好多次,只是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姿势掉进去。当然,永远淹不死那就是他的本事了。

我认为,这次的事件中,闵行是占了便宜的,因为舆论的导向最后都指向了浦东新区。说不定闵行出事那会儿,浦东正笑闵行呢,哪知古有孙中山断发明志,今有孙中界断指明智。上海倒钩茂盛的地方时闵行和南汇,这次南汇并入了浦东,所以浦东也算是继承发扬了原南汇的光荣传统。文章写到这里,提醒大家,无论是从倒钩数量和次数来说,闵行很可能是老大,勿忘闵行。

但是这样影响恶劣的事情,为什么市政府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比较纵容呢,为什么要让这样的事情一再破坏政府的公信力呢?原因之一是一看自己,靠,原来本来就没什么公信力了,也就算了。原因之二,那就是钱。据报道,在闵行倒钩见报以后,闵行区马上刊登了一个来自运管局的工作报告,报告称,在过去两年里,通过这样的方法,罚款了5000多万元,超额完成了上级的指标。

按照我们的理解,这是很白痴的一件事情,千夫所指的时候还要留人把柄,顶风作案,好比你已经杀了一个人,突然你跳出来说,这两年我其实杀了二十个。但是官员是很蠢的,他们之所以这么写,是在提醒他们的上级,我有功啊。从黑社会的角度来理解就比较容易,就是大哥说,教训一下这帮人,小弟一出马,弄死一帮,出事了。小弟立马说,爷,你要保我啊,是你让我干的啊,你看,我都超额完成了,你让我教训一下,我不光教训了,还弄死了二十个。

老大一挠头,说,你这个白痴,让你教训一下就好,你弄死人家干嘛呢?

小弟说,爷,这不弄死,怎么扬你的威风呢?

老大说,事情弄这么大,我暂时也保不住你,你出去避避风头吧。

小弟说,爷,你一定得帮我啊,我还帮你多收了5000多万呢。

老大,算了算了别说了……

这样大家就好理解各种关系了,是的,那5000多万赃款是让闵行运管洋洋得意政绩,在这件事情上,我认为不是简单的老大出面说一句我的小弟这次没做好这么简单的事情,因为这个不是犯错,这是犯罪。还有专家为倒钩辩护说,美国警察也警察倒钩,他们假装吸毒的去倒钩毒贩子。我们且不说这个比喻有多么愚蠢,但我们做的事情也不是这样的啊,我们干的就是假装吸毒的去倒钩普通人,一看不是就往他手里塞一包毒品,然后立马把人家当贩毒的抓起来。

倒钩事件里,政府部门涉嫌到非常多的犯罪行为,包括抢劫罪,诈骗罪,诬陷罪,非法拘禁罪,故意伤害罪和组织黑社会罪,而不是执法不当的行为,我认为上海市政府的这个处理态度是在转变事情的性质,引导舆论和公众这只是一起执法不当而已。另外,我提醒一下广大的真正的黑车司机,你们最近要小心了,大家都是在这个生存起来很艰难的城市里混口饭吃,但是按照政府的一贯手腕,倒钩一案过去以后,将进行集中的黑车整治活动,将有更加严密的取证手段和处罚,再加上出租车刚刚涨价,你们可能要不幸,所以要做好准备。

这件事情的合理处理方式,我认为应该是这样的才合理:

1, 政府改变出租行业的管理方法,降低入行门槛,减免对出租车司机的压迫。

2, 让广大黑车司机成为正规出租车司机。

3, 对运管局进行全面的停业整顿。

4, 追查5000万抢劫款的用处(虽然这钱对于政府来讲很不起眼)将5000万的抢劫款全部退还到个人,哪怕里面有4000万是真正的黑车处罚,一个健全的美好的城市其实是不存在非法运营这四个字的。

5, 对于第一次非法运营的人不做处罚,只做记录,到第二次才实行处罚,这样就可以大大降低甄别失误,如果是好人,就等于告诉他,以后别让人搭车了。

6, 对闵行区政府主要领导进行处罚和撤职。对相关人员论罪处罚。

7, 副市长(包括)以上级别相关领导引咎辞职。

以上七条其实是在任何一个法制国家里最常见的处理方法,你可以经常看见其他国家地区的领导因为屁大的事情就引咎辞职,但我国的领导哪怕出了天大的事情都还巍然不动,最多就道歉一下完事,原因其实很简单,你忍心法办经常和你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朋友吗?你忍心法办和你在一张床上嫖娼的兄弟吗?

所以,解决问题的根本中的根本就是,严禁公务员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此事如果没有彻底解决的方法,我建议全上海的驾驶员在世博会期间在车上贴上中文英文日文法文大标语告示国外友人: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写下这句话的原上海市市长陈毅肯定也想不明白一个世纪后的上海,明明是你伸的手,为什么被捉的却是我呢?

最后,随文免费附送陈毅的作品

《七古・手莫伸》: 陈毅
手莫伸,伸手必被捉。党和人民在监督,万目睽睽难逃脱。汝言惧捉手不伸,他道不伸能自觉,其实想伸不敢伸,人民咫尺手自缩。岂不爱权位,权位高高耸山岳。岂不爱粉黛,爱河饮尽犹饥渴。岂不爱推戴,颂歌盈耳神仙乐。第一想到不忘本,来自人民莫作恶。第二想到党培养,无党岂能有所作?第三想到衣食住,若无人民岂能活?第四想到虽有功,岂无过失应惭怍。吁嗟乎,九牛一毫莫自夸,骄傲自满必翻车。历览古今多少事,成由谦逊败由奢。

2009-10-24

冉云飞:一位人大代表的双重悲剧

一位人大代表的双重悲剧
从 冉云飞独立博客 作者:ranyunfei

冉按:时在周末,且在编一个随笔集子,所以就将最近给陈奎德兄主政的《纵览中国》写的一篇文章发上来,以飨各位,顺此祝大家周末愉快!2009年10月24日7:23分于成都

中国古典戏曲与西方话剧有很多区别,其中最大的不同之点,便是程式化、公式化、模式化,其套路和类型作用相当明显。如扬鞭一打,转几圈就飞度了关山;几个龙套表演就展现了千军万马,起到了对剧情、人物的烘托和装饰性效果。在这里我不想谈东西方戏剧(曲)的高下,我只是想藉此来说明中国现实政治,对中国古典戏曲装饰性效果的袭用,所造成的民众权利的空洞化和名实不副的架空恶果。

从国名"中华人民共和国"到"宪法",从"人大"到"政协",其政治运行架构,从外表上看完全是模仿西方民主国家的政制,但"宪法"也好,"共和"
也罢,都只是对专制大厦的外部装修,而"人大"和"政协"无非是外部装修的"花边"。外部装修得像模像样,甚至可谓豪华,但内里头怎么样,有六十年生活经历的普通民众最有发言权,高达几千万非正常死亡的民众更是活祭和见证。许多美好的言辞和实用的法律,就像保障言论自由的宪法一样,都只有装饰性效果,你想要保护自己的权利,要在里面避风躲雨,那是没门的。宪法作为母法规定你享有言论自由,但政府可以用一个子法"颠覆国家政权罪"这样的恶法,用"儿子"来违抗乃至强奸"母亲",因为你批评政府诸多不当,便给你定罪。

作为装饰专制大厦的花边----人大代表,大部分就是去论证专制的合理性和领导讲话的重要性的。人大代表除非像许志永、姚立法那样竞选上来的----在下曾当过五年的不是竞选上来的成都市人大代表,自以为是合格的,以后再写这段经历----否则大部分代表只是来当花瓶的,起橡皮图章的作用。现在的人大代表大部分是各阶层实权人物的名额配送,而非真正的民意代表,那些一看就违拗民意的政策之所以能够推行下来,就是拜人大代表的橡皮图章所起的"合法化"作用之赐。有人大代表因得罪某些实权人物而遭罪,但很听话的人大代表也未必就有好果子吃,其原因在于专制制度运营起来,其咬人兼自噬的作用,所形成的互害社会的特征非常明显。别说这位海淀区的人大代表温慧玲被政府欺骗拆迁,就是刘少奇和彭德怀这样曾经位高权重的人也死无葬身之地。

就像刘少奇最先提出毛泽东思想、喊过无数的"毛主席万岁",还是在政治斗争中被收拾了一样,温慧玲肯定同意了不少于民意并不有利的政策,同时也认为政府是值得相信的,但还是被她相信的政府给欺骗了。她曾动员周围的民众支持奥运会场馆建设而快速拆迁,在她看来政府不是商家,是值得信赖的。她告诉大家她是人大代表,请大家要信她和政府,但现实的教训来得相当猛烈。若不是一位更高一级的人大代表沈先生还算正直,肯拚命帮她的忙的话,恐怕她也要成为访民一族。目前由于媒体的报道、更高一层政府的介入,人大代表温慧玲等十一户的被骗拆迁可能会得到比较妥善的解决。但这个案的解决,更加凸显制度的不良,如她不是人大代表,这个事情会怎样呢?一位政府官员公开说,没有想到这十一户被骗拆迁的人里面居然有人大代表,若没有的话,哪会有今天的问题呢?这位政府官员大抵有点人算不如天算的后悔。

人大代表号召民众相信政府,彰显了人大代表非民选的橡皮图章性质。如若你对选民负责,那么政府就是拿来质疑、批评的,监督政府是你的天职。当然如果你的代表资格是政府施舍恩赐的,同时因代表资格还有一定的特权保护作用,自然你就会把替政府说话当作自己的"天职"。同时由于"伟光正"几十年的宣传和麻醉,让你觉得政府的确是拿来相信的。但政府机构及官员没有天然的善,权力没有真正的监督必然出现大规模的腐败,这已经被几千年的历史所证明。所以相信政府除了是骗人的鬼话外,对于民众来讲,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事实上许多调查显示,在众多职业中,官员是最不靠谱最没有诚信的,非常左的官方杂志《求是》旗下的《小康》杂志已然证明了官员还不及妓女有诚信。那么由官员所组成的各级政府,何能让民众不经思考、不经监督、不经质疑地相信呢?但可悲的是,像温慧玲这样"相信政府"的人大代表和民众还有很多,许多人对涉及自身权利的政治常识黯昧不知,不难想见重建中国政治生态还有多么漫长的路要走。

延伸阅读

一:南方周末:官员伪造图纸骗民拆迁----被人大代表踢爆的内幕。http://www.infzm.com/content/35908

二:中国诚信民调结果 宁信妓女不信官员;宁听农民不听专家。http://www.afinance.cn/new/xwpl/200908/219053.html

2009年10月22日于成都

(c) 日拱一卒,不期速成。非商业性转载,请全文转载并署作者名。商业性使用,请联系作者。欢迎访问我的推特:http://twitter.com/ranyunfei

2009-10-16

没有自由,何来国庆?

没有自由,何来国庆?
从 冉云飞独立博客 作者:ranyunfei

冉按:这是月初为张伟国兄主政的《动向》十月号,所写的谈国庆专辑的专稿,今发敝博,欢迎大家批评。2009年10月16日7:53分于成都

这个六十周年的国庆对于我来说,真有不同寻常的意义。在十月三日中秋节那天,我被成都市公安局国保警察从机场登机口强行带回来,软禁到书院街派出所,做了近九个小时的审讯笔录,签看了"犯罪嫌疑人权利和义务告知书",更签了"以上记录我看过,属实"的笔录证词,摁了不少的手印。警方谓我的博客文章涉嫌颠覆国家政权----并采了13篇并52页的文章作为样本----其目的之一是阻止我到港大参加10月4至7日正常的学术交流活动。我当然不认可这个罪名,并认为颠覆国家政权罪本身违宪且是恶法。我对警察说:"我并不认为我说的都正确,但我说话的权利不能被剥夺。一个正常的世界,需要尊重你的反对者。"后被释放出来,在接受外媒采访时我说:拒绝我到港自然不公平,但我并没有怨恨。有许多人对我这样"懦弱"的态度不解,认为这只是一个低调自保的姿态,以免遭进一步打压的权宜之计。一直保持这样的态度非常困难,但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做到,因为这是我内心坚持的理念。

在这样一个官方对民意压制得比较厉害的国家,有许多底层的人活得很憋屈、不顺心,利益被盘剥,乃至无法生活。要做到没有戾气没有怨恨,在没有宗教信仰的淘洗之下,在没有强权者率先释放善意的情况下,其可能性微乎其微。仇恨的火种正在中国的土地上蔓延,这是我非常不愿意看到的。尽管我理解那些怨气无处撒,仇恨无处发的人,但我还是希望官方首先要从制度建设上来化解各方的矛盾。我认为官方应该深刻反省这六十年来一切过失、错误、罪恶,给自己的民众道歉乃至认错。可惜的是官方在六十年国庆上没有丝毫这样的表现,这是十分令人深感遗憾的。许多中国人包括世界上关心中国的一些外国人,都期盼共产党借着六十周年庆的时候,能够释放应有的善意。但官方六十年来,一党独大,权力没有任何有效的制衡,已经傲慢到不知妥协为何物,也不知释放善为何事。放低身段,让人们感到一些政府将要做良好改变的善意,成了他们僵硬的身躯难以完成的温柔动作。

我有幸在官方建政六十周年前后读了两本与"国庆"有关的书,一为龙应台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二为野夫的《江上的母亲》。龙应台从国民党作为国共内战战败者的角度,从微渺隐忍的个体视野,从细部切入战争给人们带来的巨大痛创。多少年过去了,那些身不由己卷入战争之海,早已够得上是我们爷爷奶奶辈的死难者,我们许多人无论从内在反思还是从公开场合,何曾想到过他们是我们苦难的同胞?尤其是大陆官方依然美化国共内战中靠杀戮所得的"胜利",来作为他们的"建国大业",使大陆与台湾的情感隔阂不仅没有化解的余地,而且随着时间的延宕,政治理念也像台湾海峡一样难以填平。而野夫《江上的母亲》则可看作是《大江大海一九四九》的大陆版,其笔触文雅野道、抑扬复沓、文白膝交、深有内力。野夫从家族和个人的角度,记述了这六十年来大陆民众的悲苦生活、沧海桑田,被侮辱和损害的幺叔,被革命欺骗的大伯,怀才不遇的同学李如波,整个家族被害自已却无法伸出援助之手的父亲,父死不得见和母亲不知所踪的作者自己等,无不是充满苦难的血泪文字。二书合观,一幅二十世纪中国民众的悲苦图便跃然纸上。

国庆应该从尊重人性开始,没有个人便没有国家,而不是相反。所以对那位坚持训练,被母亲欺骗没能与垂死父亲见一面的士兵王震,不应该受到传媒的表扬和人们的摹仿。这种价值基础的颠倒,违背人性来迁就党性,最终会变成彻底的奴役。一个国家是否值得爱,那是民众在利益权衡、情感聚合、族群文化认同上的一种自由选择,而不是遵循大言玄玄的爱国教条。在一个没有自由的国家,如果非要庆祝国庆不可,那我们是否切实地问过,我们要而且能庆祝什么?难道我们庆祝自己成功成为奴才了么?庆祝我们的孩子变成了结石宝宝和大头娃娃,成为让领导先走的牺牲者,成为豆腐渣校舍倒塌后废墟瓦砾下的冤魂?未必我们中国人的斯德歌尔摩综合症已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政府愚民,愚民拥政;越拥越愚,越愚越拥,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恶性循环,似乎大有子子孙孙无穷尽的趋势。因此我认为没有自由的国庆,就像经滕彪首创,后由两位网友合力修订补充后的一副对联一样:党庆、军庆、官庆,妄称国庆;国安、公安、保安,何来民安?横批:独秀安庆。

2009年10月初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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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0-15

这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工程

作者:韩寒

昨天,我们得知上海更换5000块路牌总共耗费两亿元人民币,这个数据是根据上海《新闻晚报》的报道得来。可以想到,相关部门和找到了《新闻晚报》说,你看,你们的报道,给党和政府的工作带来了麻烦,你们必须亡羊补牢,于是,《新闻晚报》今天刊登了文章进行了解释:这5000块指路牌只是一小部分,其实只占有所有更换量的五分之一。也就是总体要更换25000块各种路牌。所以,就用2亿除以5000来计算出40000一张路牌,"太过于草率"。

在《南方都市报》上,公路管理处说,这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工程。

那好吧,首先,这5000也是你们说的不是我意淫出来的,就算你说错了吧,是你把2留给了自己。那就更换25000块路牌。25000块路牌是个什么概念呢,25000就是250了100次,是一个大数字。据悉,上海的高速公路总里程是600公里左右,这25000块牌子中,假设有1000块做了高速公路附近公路引路牌的更换,那么还有24000块是用在了高速公路上,于是,我们再做一下除法(学会做除法很重要),我们发现,上海的高速公路每公里需要更换的路牌是40块,也就是说,你在上海的高速公路上开车,每开25米,你就能看到一块牌子,假设你的速度是120公里每小时,也就是说,你每秒钟行进了
33.333333333米,这代表着,你在上海的高速公路上开车,两秒钟内你差不多能看见三块路牌或指示牌。

太狠了,如果我开的足够快,上海市公路管理处在路牌上画点图,我就能看动画片了。

假设我们公路公里不止600公里,用在高速上的各种牌子也没有那么多快,两边都朝相关部门的有利方向放宽尺度,那我们一秒种也能看见一块牌子,晚上这些牌子还都反正光,一分钟你看六十张牌,请问上海的驾驶员们,你们开在高速公路上的时候,有过这么梦幻到晕菜的时刻吗?

所以,我认为,相关部门的解释未免太过于草率了,你撒谎好歹也要撒在人体工程学以内啊,你这是换路牌,你当贴瓷砖啊。

我们再退一步,假设他的确大大小小是改动了25000块牌子,连相关部门领导自己家的门牌都改了,花费两亿,那每块牌子的平均价格也达到了8000元。8000块一块牌子,这个工程我很愿意承包。

所以,这两亿里有没有猫腻,其实很简单,公路管理处把账目公开了就行了嘛,包括你把这个工程承包给谁了,那事情就好说了嘛。你心中无鬼,我们又过于草率,那为何不给自己一个清白呢?

当然,相关部门的说辞永远是很多的,他会说,我们给司机印发了免费的地图,印了一亿份,这钱就花完了。这下就死结了因为你无法查证了。因为出版社和印刷厂隐瞒印数是我们国家文化产业的一个特色。

最大问题正是反映出我们国家爱折腾的特点,中国的道路交通中,我听到的最多抱怨就是路况差,乱收费,道路管理混乱,设计不合理,施工质量差等等,很少听到有人反应说路牌不规范。比如上海的高速公路,其实大家已经很熟悉,原先的A4,是莘奉金高速,就是从莘庄到奉贤到金山的高速公路,一目了然,现在变成了沈海高速,就是沈阳到海口的高速,公路管理处的专家解释说,这样"方便驾驶员认准编号,一路到底"。

你们觉得驾驶员同志都是有毛病的吗?你没事上高速公路就一路到底?是为了方便那些本来开到松江的同志开到松花江吗?这样的理由是非常可笑的,你索性就说,国家在下很大的一盘棋,观棋不语。那就可以了。但是,换一下高速公路路网的路牌,这个国家就花费了几十亿上百亿,那这个国家花钱是不是也太草率了?我们的教育,福利,扶贫为何又要常常哭穷呢?以前换下来的那些路牌怎么处理呢?万一又要换一次呢?换路牌是眼前的燃眉之急迫切需要解决吗?

另外,原本我家门口有一条国道,叫G320,本来G就是国道的标志,现在高速公路也是G打头了,那如何从地图上区分国道和高速呢?

再另外,相关部门说,他们用两年的时间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和广泛征询意见,我周围的朋友很多开车,包括所有的汽车论坛上,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人是被征询意见的。我认为,征询了老婆情人二奶的意见不能算是广泛征询意见。相信这只是相关部门自己决定以后的随口一说,就像那100个250一样,都是他们的惯性谎言。

其实,我认为,高速公路的标示用中文也挺好,高1高2高3,国道就叫大1大2大3,省道就叫初1初2初3,终点都是天安门,广场上竖一个大路牌,毕业。然后索性多花点钱,把所有的路牌都换成电子大屏幕,可谓一劳永逸,从国库的角度来说,其实是节省的,你不光可以按照心情随时更换路牌路名,也可以经常进行一些政策的宣传,放一些领导的头像或者通缉犯的头像,总之,电子大屏幕是很方便操作的,也正符合我们政府随性洒脱的决策风格。

2009-10-13

G8高速公路

G8高速公路

作者:韩寒

为了和国际接轨,在几年前和国际接轨过一次的上海又改高速公路名称了。在几年前的几年前,大家都知道沪杭高速,也许是某个领导出国考察了一次,觉得纯中文不洋气,也许某个外国人投诉他们看不懂,也许是某个大领导御驾亲征从杭州去上海的路上一时心血来潮,以他的座驾A8御赐了一个路名,总之,这条高速公路以后就叫A8了,但是的决心很大,非常的彻底,大大的路牌只剩下A1,A2,A3,A4,A5,A6,A7,A8,一直到A30,连哪里到哪里都没有人知道,整个上海就是一个奥迪的展厅。

就像一个人突然上前踹你一脚你可能记不住他的名字,但是如果它天天踹你你就记住了他一样,经过了多年的强记,愚民们刚刚记住,但是还是习惯要加上后缀,A8沪杭高速,A9沪青平高速,A20外环线……

事情按理来说已经过去了,但是,北京突然执行了每周一个尾数限行,中国的交通部门就像教育部门一样,最喜欢考验大家的记忆力。我认为,这是一种政策的平衡,也就是说,北京人民每天要换算自己的车能不能出门,经常脑子抽经,上海人民没有道理不受这个苦,但因为上海人民已经缴纳了牌照保护费,也不能不让人家上路,所以,新招出来了,在脑力上折磨你,原来的A8,A5都改成了G2,G啥来着,而且连后缀也索性改了,比如原来的A9沪青平变成了G50沪瑜高速,A30更是变成了G1501,A4莘奉金高速变成了G15沈海高速。

这个世界突然都变了,以前去我家,是A8转A5转A30,现在是G2转G15转G1501,你很难相信自己还是生活在昨天的那颗星球上……好比看国庆庆典的时候,我们好不容易看图说话认清楚了谁是谁,但是中秋庆典,突然宣布中央领导人名字全部都换了,但是人还是同一个,大家一时当然难以接受。

说实话,现在的标示也没有太不合理的地方,也号称是国家规范了,但问题不是合理不合理,比如我们的电话号码也很合理,但定期系统强制给你自动换一次号码,那就是不合理,哪怕是给你换了一个不带4的号码。因为这么一来,早先的那一次换路名算什么呢。如果说上一次是市政府行为,这一次是中央行为,那麻烦领导们以后还是要沟通好,因为我们既不能和市政府沟通,也不能和中央沟通,但是市政府和中央是可以经常勾结的――不好意思――沟通的。

以上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也就是杀死一点脑细胞,多走几次冤枉路,但是从新闻晚报上,我们注意到,这次路牌的更换行动需要花费2亿元人民币,总计更换
5000块路牌。两亿当然是个大数字,市政府认为,两亿不过是阿拉两套好一点的房子的价格。两亿在我们眼里是钱,在仆人眼里基本就不是钱。这点钱,多倒钩倒钩,不就有了嘛。闵行不就光荣宣称,整治黑车短时间就整治出5000万的罚款嘛,加大整治力度不就有了嘛。

但是这个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除一下,也就说,每块路牌的费用是4万。

一块铁皮四万块,耳熟吗?是的,和你车上的那一块的价格是一样的。这说明了多年了,上海的车主其实是冤枉了上海市政府,你以为这是敲诈吗?不是的,这四万其实是原材料的费用。要不他们自己给自己的铁皮怎么也得收自己这么多钱呢?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性是中央拨款,让上海报价,上海说,我们这里的铁皮,无论大小,均价四万。除非你都把高速公路改成C15,C2什么的,C打头的牌照阿拉不收钱的。

经过了这次2亿的改造,我建议我们的世博会口号改成――最贵的地皮,最贵的铁皮。

2009-10-12

请大家转贴:浦东曹路地区居民要求消除臭气的请愿书

浦东曹路地区居民要求消除臭气的�愿�。

http://shbbs.soufun.com/1210041696~-1~2676/84374566_84374566.htm

事��十�人的健康,甚至波及更多,�竟是空�污染,�到哪就污染到哪。

此事也已�上了冉匪的新���周刊。


冉氏新闻评论周刊(130)
从 冉云�独立博客 作者:ranyunfei

一:官员集体开博现象调查:"空壳博客"引起网友不满。http://www.chinanews.com.cn/gn/news/2009/10-06/1898668.shtml。官员家人移民、资金外逃做裸官,被赠很多套房子空着转谋生利,都是常见的事,何况乎一个微不足道的"空壳博客"么?这也值得大惊小怪?其实许多官员开博客,只不过把他们在别的领域里擅长做秀的本领,在博客里小小的来展示了一番而已。即便官员真想表达意见,在一个没有言/论/自/由的国家,他们真的敢说真话么?何况任何官员都受制于上层制约,并且为前途着想,没有谁愿意轻易在博客上表态处理问题,因为权力不来自民选而是来自更高一层权力的任命,这样的任命机制,其实只能造就木偶和腐败双重组合的官员。至于说要对官员多爱护少拍砖,这完全是记者拍马屁和奴才气质的惯性发作使然。能当官的都是成年人,当官你连接受民众批评的能力和心理准备都没有,你还当什么官?

二:教育部称中国高校科研能力世界第5遭质疑。http://news.sina.com.cn/c/2009-10-12/025316419762s.shtml。如果说教育部闹出的各种笑话与丑闻,能位列世界前五,我倒是相信的。至于说科研能力,对亩产上万斤的"科学论证"没有道过歉,文理割裂,学科学的人缺少人文素养,有的甚至写篇论文都不通,再加上抄袭等各种腐败成风,你还能指望科研居世界第五?那真是太小瞧人们的智商了。畸形的评职称体系,以及紧箍咒丛生的高校评估,你还能指望高校老师有什么创造力吗?他们思想不自由,研究的层层申报完全变成人际关系的大比拚,利益收买达到了一种空前的地步,他们还有什么值得指望的科研能力?

三:安徽定远公安局刑讯逼供 香烟插鼻狂熏六旬老人。http://news.ifeng.com/society/1/200910/1006_343_1377300.shtml。以后宣传酷刑,就再也不要说渣滓洞、白公馆了,看了这几年来警察刑讯逼供的手段,那些曾经的刑讯逼供,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反正造假惯了(渣滓洞、白公馆就有研究者指出其造假的成份),你可以把近几年警察刑讯逼供的新奇招数,拿出来硬套在那些"烈士"身上,以显示"烈士"的勇敢与国民党的缺乏人性。这就像你可以制造刘文学来煽动阶级斗争,制造水牢来栽赃刘文彩,可以制造宜宾白毛女来迎合意识形态需要一样,没有什么困难的,官方很多部门在这方面的配合可谓轻车熟路,一点也不困难。至于北京海淀区看守所一嫌犯绝食49天后死亡,http://news.qq.com/a/20091012/000319.htm,有无刑讯逼供的事情发生,看看死者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同时问一下嫌疑人为何绝食?便不难找到答案。

四:受阅士兵被隐瞒父亲死讯续:已返乡得知真相。http://news.sina.com.cn/s/2009-10-05/020118779305.shtml。不存在个人,不爱惜个人,没有个人尊严的国家,这个国家是由什么组成的?国家只是一个抽象的空壳么?我认为除非极为酷烈的战争年代,国家处于生死存亡之秋,个人实在无法抽身回家看望亲人并为其治丧,可以理解外,其他任何所谓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非人的。搞一个根本没有现场观众(那些在现场的人是拖儿,不是民众自发),其主要目的在向国民示威的阅兵式,就真的重要到要让个人在生离死别时,放弃尽人子之责吗?王震及其家人要放弃其与父亲垂危会面,那是他们的自由,但不值得作为一种价值理念来宣传,这种把党性置于人性之上的非人做法,更不应该受到表彰。

五:小心!你可能正被窃听!http://gcontent.nddaily.com/5/22/522a9ae9a99880d3/Blog/c32/e2ffb4.html。看过"窃听风暴"这一电影的人,你会知道专制国家的秘密警察是如何威胁民众基本安全,如何损害民众基本权利包括隐私权的。看过奥威尔的《一九八四》也就知道
"老大哥在看着你"意味着什么,那就是监视无所不在。告密、线人、卧底、跟踪用来对付民众,于今也还是政府的常用手段。政府常用此手段,导致民间窃听成风,窃听器的买卖屡禁不止,政府与民众不信任,以及民众乃至家庭之间的互不信任,造就了一个空前的"窃听世界"。

六:山西原平农学院招生骗局调查:千余学生退学。http://news.sina.com.cn/c/sd/2009-10-12/041418808516.shtml。教育部的自我表扬,是所有中央部委中最没谱的。他们自我表扬之撒谎,其能力直追"遮羞布"。像这样的损害学生的灾难频频发生,其根基在于教育腐败、官商勾结无处不在,这也就是教育产业化在没有真正法律管理下的必然结果。许多商人买通教育界的官员,套取红头文件,然后虚假地提高文凭和师资力量,骗取一些家长和学生的血汗钱,进一步加剧诸种社会矛盾。真要说危害社会安全和稳定,那我认为这种官商勾结所导致的大规模的群体事件才是主因。青春是不可复制的东西,一旦学生丧失学习的好时期,那么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七:浦东曹路地区居民要求消除臭气的请愿书。http://shbbs.soufun.com/1210041696~-1~2676/84374566_84374566.htm。上海现在紧锣密鼓地办理世博会,一切为世博会让路的僵硬思路,打乱民众日常生活节奏的做法,就像对奥运会和国庆时期北京的拙劣模仿一样,不愧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桩影响许多居民的环境污染问题,通过各种渠道和新闻报道,反映了五年以上,有关部门如环保局也答应解决,但最终总是不了了之,民众的愤怒可想而知。五年来,民众的生命和居住环境受到极大的伤害,民众只好用签请愿书的名义以争取自己的权利,这实在是当地政府不作为乱作为的必然结果。

2009年10月12日9:10分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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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0-09

王力雄在“真理之光”授奖仪式上的致谢词

王力雄在"真理之光"授奖仪式上的致谢词


尊敬的达赖喇嘛,
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

感谢ICT将真理之光奖授予我们这个群体。

在这荣幸的时刻,我更为挂念参与起草"处理西藏局势十二点意见"的刘晓波先生,此时他正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的罪名被关在中国的监狱。

我要在这里补充,公布的签名者有308人,因为当时负责接收签名的志愿者受警方威胁,被迫停止工作,签名邮箱也遭黑客攻击,导致未统计的签名被毁,以及后续签名无法收到,虽然我们可能永远不会再知道那些名字,但是今天的授奖无疑也应包括他们。

308位签名人中大部分是中国大陆人,也有海外华人和其他国家的人;大部分是汉人,也有其他民族人士;有很多知识分子,也有工人、农民、学生和市民。这个来自各方的群体,如果用一个共同特征概括,那就是民间。

这个群体绝非中国警方或大汉族主义者们宣称的,是反对中国的。相反,我们热爱中国。但是爱中国不等于爱政府,敢于对政府提出批评,才是对中国真好。而一个不接受批评的政府,一定有害于中国。

这个群体也不像有些评论所说,是站在藏人一边。我们的表态并非出于选择阵营,而是出于对真理的追求。如同在黑夜怒海中航行,不追求灯塔之光是不可思议那样。"真理之光"奖的名字,正是传达了这种含义。

专制权力的虚假宣传和信息封锁,使得多数中国民众对西藏真相难以了解,也对达赖喇嘛的中间道路无法知晓。这是西藏问题长期无法解决的主要障碍。消除这种障碍,应当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使命,因为最大的知识不是别的,正是真相。

西藏的反抗尚未平息,新疆的动荡又震动中国。乌鲁木齐维汉冲突之暴烈,凸显了最令人担忧的一面――民族矛盾在中国已经变成种族对立。这是专制造成的恶果,然而却可能在民主转型时全面爆发。因为专制有镇压,民主却使镇压失效。

这强烈地提醒我们――解决民族问题不能仅靠官方变化,也不能以为静待民主到来一切自然解决。如果不能提前消弭民族仇恨,实现人民和平,即使政府更换,即使民主降临,民间敌对仍在,内战和屠杀一样可能。

专制造成的民族仇恨,反过来成为专制者拒绝民主的理由,而且得到受大汉族主义蛊惑的国民支持。这种绑架者与人质共生死的逻辑,是中国走向民主的一个难解之结。

超越这种困境,必须从推动民族间的民间对话开始。只有各族人民化解仇恨,实现团结,才能驳倒专制者以民族冲突而拒绝中国民主的理由。

这里说的民间需要具备足够的人群规模,有充分的随机性与覆盖面,还得以民主的机制运转、表达和获得合法性。这可以算是一个罕见的吊诡――为了防止民主来临时呈现专制恶果,首先要在专制之下形成民主的群体和沟通。这虽然是对勇气与智慧的巨大挑战,我们却只有挺身迎接,因为除此没有他途。

面对专制权力的封杀,民间的民族沟通要凭借互联网等新型技术,要发现前所未有的民主形式,还要创建更高超的组织机制……对此我们正在着手,难度很大,要做的工作很多。幸运的是在今天这个全球化时代,正义事业可以从整个世界寻求支持。我们今天齐聚一堂,正是这一精彩时代的写照。

感谢达赖喇嘛,您始终不懈地与中国人民寻求共识,争取汉藏民族双赢的未来;感谢在座的诸位,为你们以往已经给予的支持,也为你们在未来即将给予的支持。

谢谢。

王力雄

2009年10月7日,华盛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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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中国部分知识分子关于处理西藏局势的十二点意见 "联署签名书

1.当前中国官方媒体的单方面宣传方式,具有煽动民族仇恨和加剧局势紧张的效果,对维护国家统一的长远目标非常有害,我们呼吁停止这种宣传。

2.我们支持达赖喇嘛的和平呼吁,希望遵循善意、和平与非暴力的原则妥善处理民族争端;我们谴责任何针对无辜平民的暴力行为,强烈敦促中国政府停止暴力镇压,呼吁藏族民众也不进行暴力活动。

3.中国政府宣称"有足够证据证明这是达赖集团有组织、有预谋、精心策划的"事件,我们希望政府出示证据,并建议政府邀请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对证据和事件过程、伤亡人数等进行独立调查,以改变国际社会的相反看法和不信任心态;

4. 我们认为类似西藏地区中共领导人所说"达赖是一只披着袈裟的豺狼、人面兽心的恶魔"那类文革语言无助于事态的平息,也不利于中国政府的形象。我们认为致力于融入国际社会的中国政府,应该展示出符合现代文明的执政风貌。

5. 我们注意到,拉萨发生暴力行为的当天(3月14日),西藏自治区负责人就宣布"有足够证据证明这是达赖集团有组织、有预谋、精心策划的",这说明西藏当局早知道暴乱即将发生,然而却没有有效阻止事态发生和扩大,这其中是否存在渎职,应该进行严肃的调查处置。

6. 如果最终不能证明此次事件是有组织、有预谋、精心策划的,而是一场被激起的"民变",则应该追究激起民变并且捏造虚假情报蒙骗中央和国民的责任者,认真反省教训,总结经验,避免今后重蹈覆辙。

7. 我们强烈要求不对藏族民众搞人人过关和秋后算账,对被逮捕者的审判必须遵循公开、公正、透明的司法程序,以达到各方面心服口服的效果。

8. 我们敦促中国政府允许有公信力的国内外媒体进入藏区进行独立的采访报道。我们认为,目前的这种新闻封锁,无法取信于国民和国际社会,也有损中国政府的诚信。如果政府掌握真相,就不怕百般挑剔。只有采取开放姿态,才能扭转目前国际社会对我国政府的不信任。

9. 我们呼吁中国民众和海外华人保持冷静和宽容,进行深入的思考。激烈的民族主义姿态只能招致国际社会的反感,有损于中国的国际形象。

10. 1980年代的西藏动荡局限于拉萨,这次却扩大到藏区各地,这种情况的恶化反应出对藏工作存在严重失误,有关部门必须痛加反省,从根本上改变失败的民族政策。

11. 为了避免今后发生类似事件,政府必须遵守中国宪法中明列的宗教信仰自由和言论自由的权利,让藏族民众充分表达他们的不满和希望,让各民族国民自由地表达对政府民族政策的批评和建议。

12. 我们认为,必须消除民族仇恨,实现民族和解,而不是继续扩大民族之间的分裂。一个国家避免领土分裂,首先在于避免民族之间的分裂。故而,我们呼吁国家领导人直接与达赖喇嘛对话。我们希望汉藏人民消除误解,开展交流,实现团结,无论是政府部门,还是民间组织和宗教人士,都应该为此做出努力。

2008年3月22日

(首批)签名人:

王力雄(北京 作家)
刘晓波(北京 自由撰稿人)
张祖桦(北京 宪政学者)
沙叶新(上海 作家 回族)
于浩成(北京 法学家)
丁子霖(北京 教授)
蒋培坤(北京 教授)
余 杰(北京 作家)
孙文广(山东 教授)
冉云飞(四川 编辑 土家族)
浦志强(北京 律师)
滕 彪(北京 律师 学者)
廖亦武(四川 作家)
江棋生(北京 学者)
张先玲(北京 工程师)
徐 珏(北京 研究员)
李 骏(甘肃 摄影师)
高 瑜(北京 记者)
王德邦(北京 自由撰稿人)
赵达功(深圳 自由撰稿人)
蒋�文(上海 作家)
刘 毅(甘肃 画家)
许 晖(北京 作家)
王天成(北京 学者)
温克坚(杭州 自由职业)
李 海(北京 自由撰稿人)
田永德(内蒙古 民间维权人士)
昝爱宗(杭州 记者)
刘逸明(湖北 自由撰稿人)
刘荻 (北京 自由职业)

http://map.woeser.com/?action=show&id=407

2009-10-08

冉云飛:此事常存万古疑:六十年来知识分子为何遭罪?

冉按:这是为香港《明报》六十年来知识分子的专版所写的专文,昨天他们已刊发出来,今转载于敝博。此文自认为还有点新意,请大家批评指正。2009年10月8日8:20分于成都


一:爱国与平等致祸

我常在想,四九年下半年国共分治已呈定势的时候,有多少人对共产党的认识是清醒的?是不是痛恨国民党,就必须倒向共产党,而别无选择?储安平这样清醒的自由主义者,为何最终会留在大陆?除了情感因素外,他留在大陆的内在逻辑何在?虽然有些人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但对我来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作为纠集武装力量的在野党,共产党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在《解放日报》和《新华日报》上刊发的那些大喊特喊"美国民主万岁"的言论,如此过火的表演,你就算不知道抢救运动和王实味事件,不知道共产党一贯内外有别----延安时期对内严惩对外大喊民主,如今对内高压对外塑造开明国际形象----但任何过火的表演,哪怕他吹捧民主,都值得你警惕和反省。为何他们如此起劲地喊那种逻辑上不靠谱的话----美国民主万岁,民主与万岁如此吊诡的搭配,相信的人依然如此之多呢?因为靠二杆子(枪杆子、笔杆子)起家的共产党,有着包括国民党在内的其它任何党都不曾拥有的公开秘密:蛊惑人心的宣传。而这盅惑的内容,除了表面所喊之民主自由制度的吸引力外,爱国与平等则成为许多知识分子的向心力和粘合剂,因为这里面背负着很深的情感和道德寄托。

近读戴晴的《在如来佛掌中:张东荪和他的时代》一书,一如既往地证实了我一直所说的二十世纪上半叶许多自由主义者的共同软肋:过分的民族主义理想和计划经济的平等追求,在他们身上根深蒂固。章伯钧、罗隆基等自由主义者不说了,他们后来选择共产党,并不完全出于自由主义的信念,有自己党派和个人私利在里面。但他们与张东荪、储安平等自由主义者大致拥有相同的内在情感与道德历程,他们许多人在政治哲学和个人权利上是自由主义者,但在涉及经济与自由的关系、个人自由和国家关系时,却是十足的计划经济拥护者和某种意义上的国家主义者。政治上追求自由与经济上的国家计划;个人权利的保护与对国家利益的过分推崇,使得自由主义者的选择处于一种非驴非马的二尾子状态,这样的制度抉择,注定了六十年来知识分子普遍悲苦的命运。自由主义者对自由的认识与秉持,尚且处于如此纠结分裂的状态中,何况那些本来就对专制制度和独裁政府没有彻骨之认识,甚而衷心拥抱的一般知识分子呢?

十九以纪以降的帝国扩张与殖民侵略,使得民族主义和国家观念,成为现代民族反抗运动最核心锐利的武器。民族主义的喷张和国家观念的强旺,对一个国家摆脱另一个国家的奴役当然是有作用的,但这往往就会成为培植法西斯纳粹、共产主义等国家至上主义的温床,这对个人权利和自由的伤害是无论怎么估算都不过分的。而自1929至1933年世界经济危机后的凯恩斯主义大行其道,计划经济的浪潮席卷了一些国家,世界上一些著名的知识分子向左转,在中国这个威权盛行的国家自不例外。计划经济在许多人看来是通往平等的道路,因为他们相信一个善意而万能的政府,能完美地解决社会不公,只有少数智者如哈耶克看出这是一条不归的"通往奴役之路"。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在二战方殷时出来,中国固然有胡适、潘光旦等人提到,但都是从政治学和自由主义理念上来肯定,很少有人从经济自由主义的理念和市场经济的角度来加以肯定,相反倒是拉斯基这种偏向计划经济和福利传统的理念得到了储安平等人的推崇----许多中国自由主义者都是拉斯基的学生,这也是耐人寻味的学理和思想路径----这明显可以看出二十世纪上半叶自由主义者知识结构的困窘。

没有好的制度建设与选择,爱国可以爱出个纳粹,平等可以通往奴役。不幸的是,二十世纪下半叶大陆中国人就被这两件冠冕堂皇的"武器"给暗算而造成致命内伤,许多人深受其苦而不自知。讲爱国、谈平等必须要有非常理性乃至苛刻的限制条件,否则必是致祸之胎。

二:不爱国和不平等成为原罪

要罗列六十年来大陆知识分子所遭受的诸种惩罚和奴役,虽也不易,但如果将重要事件和个案结合起来,应该大致能清理出一个知识分子受难的脉络地图。但你不能说明为什么包括知识分子在内的所有民众都要遭受这么大的苦难,而且至今不绝。专制制度当然反智,毛泽东对不好愚弄的知识分子自然深有戒心,但你不能简单地用他早年在北大相对失败的经历,来八卦他后来的罪恶之所出。心理学的解释,不能罄尽他与他的同僚为何进行如此残暴统治的深层根由。

所有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及随之而来的苦难,都与不爱国与不平等成为他们两道永不能释然的紧箍咒有关。你拥有知识,在有反智倾向的专制政府看来,本来就拥有毋庸质疑的原罪,何况你还因此有不爱国和不平等的标签缠绕于身?你真不爱国么?不是的,那是因为你学于西方,读了许多专制政府不喜欢的东西。即便你不学于西方,深受传统文化侵淫的你,也不可能对于一个政党有肉麻的喜爱,这就是使你背负上不爱国罪名的深层根由。因为党天下和党对国的捆绑挟持,不爱党便是不爱国。其实你是个地道的民族主义者,对国家的强盛念兹在兹,但因为你不懂得向党组织靠拢、交心,并且检举揭发他人,所以对你的思想整肃似乎永无穷期。即便你侥幸合格,那不爱国的罪名会像幽灵附体,随时因官方的需要,预着重回你身。不向党交心,对党批评了几句,你就可能成为不爱国的帝国主义走狗,这样的悲剧,在二十世纪下半叶并不少见。你越是爱国越被官方以不爱国的名义整肃,张东荪特务事件就是此中典型案例。

不平等是因为你的出生,成分论和阶级斗争的理论注定了你必然悲苦的命运。来本人之平等的实现,主要是在制度设计上的起点和过程的平等,而非结果的平等。但因为你的家境好,你出身于比较富裕殷实的家庭----资本家、地主、富农等----就成了一种挥之不去的原罪,这便是你遭罪和改造的因由。政府计划经济的全盘控制,所带给大家的虚幻平等,其实从来都不曾实现过,只不过是用巧妙的手段把财富攫取了而让你不自知。正如曾是南斯拉夫共产党领导人之一的德热拉斯所说:"与以前的革命相反,共产主义是以取消阶级作为口号,但最后却造就成一个掌握空前绝对权力的新阶级,其他不过是欺骗和错觉而已。"他们视工农为最好的阶级成分,以满足工农的意识形态身份幻觉,在翻身作主的麻醉和愚弄中欢欣鼓舞;并把知识分子作为其重点打击对象,整肃和改造了知识分子,他们所造成的一个掌握空前绝对权力的新阶级,就再也没有人对他们"说不"了,一个由高压加谎言所控制的"和谐社会"便由此横空出世。

有人会说,你太危言耸听了吧,爱国居然会有问题?讲平等也会出毛病?这两件东西都是特别容易被没有约束的权力利用的"武器",在没得天下之前,这两件利器成为共产党号召力的主要组成部分,在得天下后,便用此来整肃一切异己。爱国本无什么不妥,这是人因自身利益得到保护和实现的族群归属与认同感而产生的一种情感,不必夸大这样的情感,更无号召的必要。一旦一个国家成天在进行无所不在的爱国教育----如教材里很荒谬称屈原为爱国诗人,那么杜甫、李白是不是?难道他们都是不爱国诗人么?如果他们都是,那你前面加这个前缀是什么意思?那岂止是语句上的赘词,分明是思想的奴役----那这种爱国教育是爱党的变种与愚弄,你没有族群利益归属感却被逼迫你必须爱它的"爱国主义"因此便在中国大地上大行其道。至于说计划经济所带来的罪恶,其为一党私利的攫取机器,已是人所共知,昭然若揭之事,无劳多言。

2009年9月27至28日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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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0-05

陆铿回忆与忏悔录(节选二)大特务头子沈醉谈杀人

陆铿回忆与忏悔录(节选二)大特务头子沈醉谈杀人
大特务头子沈醉谈杀人

● 新诗御制竞相传,日向君王诵百遍,堪笑杜鹃空泣血,衰颜何事博人怜。
──沈醉在昆明监狱讽刺思想改造诗

沈醉十八岁就参加军统,是戴笠一手培养的大特务。五十年代起,经共产党战犯管理所改造十余年特赦,一九八一年被特邀为「全国政协委员」。
在他出版的《我这三十年》回忆录中,写昆明监狱生活一段时,提到当时唯一能够与之畅所欲言、说心里话的人,只有同狱的国民党《中央日报》副总编辑陆铿。」

其实,我和沈醉是一九四九年九月才经好友丁中江介绍在昆明认识的。由于我们共同具有喜交朋友的性格,可以说是「臭味相投」,所以很快就谈得很深。比如,到了一九四九年九月,国民党已经败象毕露,蒋介石眼看大陆不保,决定向台湾撤退时,我们在昆明谈起为什么国民党在大陆的江山仅仅三年内战就被送掉。我认为主要是蒋介石的格局、心胸、识见都不够大,到已经以全国领袖自居了,军队还分正统和杂牌。在中共处于劣势,希望参加联合政府时竟拒绝和解,执著于武力解决,错估了形势,违背了民心。而沈醉则强调要不是戴笠在抗日战争胜利不久就撞机丧生,使蒋介石失去了耳目,国民党不会垮得这么快。

当时,我批评他夸大了戴笠的作用,但中共建政以后,暴露的资讯和材料证明,国共内战共军之所以能转败为胜,确实得力于共产党员已普遍打入国民党心脏。国军作战方案中共中央往往比国军部队长先看到。负责作战计划的国防部第三厅厅长郭汝瑰竟是长期潜伏在国府军中高层的共产党员,这不是开玩笑?从这个角度看,沈醉的看法,也可说不无道理。

沈醉是读过旧书的特务

沈醉号沧海,据他说这个号还是他母亲取的,意在勉励他做人要心胸宽广,见事要豁达通明。幼承母教,读书不少,受益甚多。他连诗的平仄都是母亲教的。当在昆明监狱面临生死抉择时,还做了一首念母诗:
终宵坐立听更残,今日方知一死难。险讯频传心欲裂,危害不信胆能寒。夜焚积稿诗同劫,晓看遗书血未乾。含泪临窗遥拜母,长怜老幼倍难安。
就在一九五○年底中共决定在全国展开镇压反革命运动的前夕,沈醉以战犯之身被送往重庆与云南区提到的其他战犯四川省主席王陵基、川湘鄂绥靖公署主任宋希濂等集中管训。临行前,公安当局叫昆明监狱的被服厂专门给他制作了一个黑布头套,在眼部留两个洞以便保持视线行走。偏巧,就在他戴着头套和脚镣离开监狱时,我被从监房里叫出来提讯,碰个正着。他见到我时故意将头部对着我,把脚上的镣弄得特别响,而且把两只手加大摆动的幅度,我马上就看出了这不是沈醉吗?我也情不自禁地跟他点点头,只差没有说再见。押解我从审讯室回监房的警卫问:你为什么向他点头?我急中生智,乾脆把问题说穿:「他吃我家送来的饭好几个月,他要走了,点点头也是很自然的。」再问:「你知道他是什么人?」答:「沈醉。」警卫一听「呵!」了一声。接着以温和地声调说:「知道了就算了,回到号子里千万不要讲。」我了解,我把问题说穿,反而变成主动,因为如果追究我的错误,押解的警卫先有错误:为什么会让陆铿碰上?监狱里也是条条道路通监房的。狭路相逢,咎不在我。

为沈醉而组织起来吃饭

一九五○年春末夏初,昆明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公安部政治保卫处处长阎村,突然提我问话:「陆铿,你认不认识沈醉?」「当然认识,而且说来还是朋友。」「那好极了!我和你商量一件事,我们刚接管不久,一切还没有上轨道,尤其是伙食供应。你们都是家里送饭,每人每家每天送两顿。我想把柏天民(陆军中将,云南省保安副司令)、唐宇纵(陆军中将,原第七军军长,昆明铁路局局长)、罗春波(云南绥靖公署中将政工处长)和你组织起来。四家人轮流送饭,每家每两天送一顿,每一顿要送够五个人吃的。沈醉参加你们一起吃,吃白食;他在解放前跟你们四人都认识,你不会不同意吧!」

「组织起来!」这四个字给我印象很深。共产党最厉害的地方就是「组织起来」,打败国民党也是靠「组织起来」。我答覆阎村说:「这个安排很好。问题是柏、唐、罗三位是不是同意?」阎说:「都同意了。」我问:「那天开始?」他答:「明天。你今天就写好一个条子。告诉你家里,从明天起,你们四家轮流送饭,次序是陆、柏、唐、罗。每两天轮一次,分上下午,每次送的要够五个人吃。沈醉跟你们吃,就不必提了。今天下午送饭来时,就把条子带出去。」

组织起来的吃饭地点,按阎村指定在沈醉住的中排单间里,记得我家里是用一个大竹蔑编的提篮,内置三菜一汤,外带一样咸菜送了进来。沈醉摆好碗筷,致词,用:「解衣衣我,推食食我」的成语表达对我们四人和四人家属的感谢。并主动承担洗碗的责任。他还风趣地给「组织起来」的五人会餐取了一个名字叫「将王餐」。根据是他们四人皆是将官,我做记者,有「无冕之王」称请故名,这也反映了沈醉的幽默与才气。最令人难忘的,他讲自己奉命杀人的故事,作为饭后的甜点(dessert)。
沈醉多次说:「我才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在我手下死的人,各种各样都有。」沈醉一九三二年入军统,先后担任过情报、行动、训练、总务以及独当一面的站长,官至少将。杀人最多的时候是一九三三、三四年的上海。杀的名人包括史量才、杨杏佛、唐有壬。

当时,蒋介石、汪精卫在南京搞权力斗争,汪出任行政院长兼外交部长。唐有壬被任为外次,汪倚为心腹,权重一时。唐的女友湖南才女黄碧云(蕴之),博通古今,兼工诗词,乃被金屋藏娇于上海。南京政要每周赴沪度周末,已成惯例,碧云上海法租界居处遂成汪系人马聚会中心,饮酒、打牌、唱戏、跳舞,乃至议政,随心所欲。

一九三四年沈奉军统杀唐命令。照他在五人共餐时对我们讲的:「很简单,不费吹灰之力即进入黄的住所,将唐一枪毙命。」

无巧不成书。一九四五年我和毛树清、乐恕人在巴黎任战地记者时,得识黄碧云女士,已经是「徐娘半老」了。原来,她是中央社记者黄印文的姑姑。唐有壬死后,汪精卫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到海外散散心,一散就散居巴黎十二年。提起唐公子仍默默含情。

沈醉讲起杀杨杏佛和史量才,则比讲杀唐有壬具体得多。他说,蒋介石之所以要杀杨铨、杏佛先生,不单是他组织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更重要的是他和孙夫人宋庆龄女士的亲密关系。而杨当时的正式职务是中央研究院总干事,一九三三年六月十四日,杨带着儿子小佛登车驶出住处时,就被沈醉和他的同事,四支手枪同时射击,杨因爱子心切,用身子袒护小佛,结果自己和司机中弹而亡,小佛仅腿部受伤。宋庆龄为此公开谴责了卑鄙的政治暗杀。沈醉后来在戴笠的指使下,还设计了一套对宋庆龄制造汽车车祸让她弄得不死不活的计画,蒋介石迫于舆论的压力,最后取消了这个计画。

至于蒋介石要杀上海《申报》、也是当时中国最权威报纸的老板史量才,主要是史坚持言论自由,不时批评国府施政之不当,社会上并有其同情共产党的传说。

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十四日,史量才、史咏赓父子以及咏赓的朋友邓祖询乘私家汽车沿京杭国道自杭州返上海,特务们就选定海宁县博爱镇附近的国道上,横停一部车,伪装损坏待修而阻拦;及史车开至,首先对准轮胎开枪,先将坐在车前被误会为保镳的邓祖询击毙。史氏父子弃车奔逃。结果父被射死,子得幸免于难。

血案发生后,举国震动。蒋介石、汪精卫还悬赏缉凶。但很多人都估计到是出于蒋的授意。直到八十年代初才由沈醉正式证实。只是后来沈写《军统内幕》,关于杨、史被暗杀经过,和沈在狱中饭后和我们四人聊天时所述有出入。沈当时以谈经历讲故事的方式,娓娓道来,讲他如何奉命杀人,事后还得到奖励,如杀史量才全组就得了一万元银元奖金。但到八十年代,距离五人漫谈三十多年之后,则写成他「对这两件血案是间接参加的人」。只是在叙述杀凶手时,说是六人,却只列出五个名字,那个没有列名的,可能就是沈醉自己了。

原来口说是直接行动,后来书面写成间接参加,这一矛盾怎么解释,这里不存在畏罪、卸罪的问题,因为命令出自蒋介石。以我对沈醉的了解,可能是五○年初一时兴起,夸夸其谈,口沫横飞,毫无遮拦;到经过三十多年「改造」:心灵上多少产生自责,文字上打了一点折扣,也是思想门争激荡的一种反应。

沈醉才情横溢是特务异数

沈醉是个才子型的人,诗书皆通。加之,大半生做高级特务,见多识广,性格比较开朗,分析判断事物,也比较敏锐。比如,中共在监里大量利用军统特务担任管理员和服务员,沈醉就开玩笑说:「这叫以毒攻毒。」而且判断说,用犯人管犯人,事半功倍。特别是像军统这些人,以共产党的话来说,「手沾满人民的鲜血」,自认必死无疑。为了求活,他们对共产党交给的任务,一定完成得非常好。因此,他向我们四个打招呼,在送饭篮子交出时,千万不要夹带任何纸条在任何自认为万无一失的地方,如果被负责传递的服务员搜查出来,将会遭到很大麻烦。果然,沈醉对我们的警告发出下久,监狱当局就宣布一个国民党官员,在其家中送饭菜盒子的底部用饭粒粘住小纸条,与家人秘密通信被查出,严重违犯监视,给予戴镣处分。

沈醉的判断力也是值得佩服的。比如在他和孙渡、马??、汤尧、曹天戈、徐远举、周养浩等押送重庆前,他就判断,这几个人一定会转移,虽然转到何处不知,但绝不可能长留昆明。我们一同吃饭的三中将问他们三个的下落呢?他说:「你们会在昆明。」果然,到一九五一年开展大镇压运动、简称「镇反」时,三中将第一批在昆明枪决毙命。

沈醉访港与台特务斗法

一九八○年底,沈醉带着他的小女儿美娟来到了香港。到后第二天,我陪他到裕华国货公司买了一套国产西装,稍微打扮一下。我当时的经济情况还不容许找裁缝替他量身定做,好在他对于物质的东西看得很淡,此来主要是看看已办了离婚手续而另外与一位军队出身的商人唐如山先生结了婚的原配夫人粟燕萍女士。一九五○年在昆明监狱时我就听说中共三野的粟裕副司令员,曾以沈醉叔丈人的身份,派了一位姓黄的高级干部来向沈醉详细而具体地交代了中共的政策,而沈醉后来的表现,也确实未负叔丈人的期望。难能可贵的是沈沧海见到粟燕萍和唐如山时,不仅彼此互相谅解,而且十分亲热。沈认粟为妹、唐为弟,并建议称他本人为:「三哥」,圆满地完成了「第二次握手」的一幕。

比较紧张的一幕,是国民党对沈醉的争取回归。那时,蒋经国还没有死,国民党在香港地下活动还很频繁,他们见沈醉到港,根据他和军统极深的渊源,认为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好不容易到了香港,必然会抓住机会,飞向台湾。于是怂恿沈醉留在台湾的女儿,带了五万港币到港欢迎父亲「弃暗归明」。当把五万港币呈上时,说明是在台的孩子集体孝敬父亲,聊表心意。沈醉最初拒收,表示他生活简单,不需要钱,后经女儿苦苦哀求,才勉强收下。不料过了一天,竟提出请父亲写张收条以便返台出示给其他兄妹,露出了破绽,反映国民党特务之愚蠢低能。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沈醉将儿女的孝敬原封交还,轻轻说了一句:怎么经过几十年的失败,还没有一点进步?

后来,国民党只好请出香港何东爵士之子曾任中国驻日代表团团长的何世礼将军与沈联系,何乃派一女秘书与沈接洽。何到底棋高一着,表示,一切尊重沈的决定,愿意留港可提供住所,如有意赴台,当提供交通工具。同时约好设宴欢迎。正在此时,亲共的《新晚报》刊出有关沈醉报导,沈醉表示意向甚明,探亲会友完毕即返北京。何只好取消前约。整个过程,他全部告诉了我。正如沈在回忆录中表明的与我的关系:「我们无话不谈,而且相互保密」。我当时的态度是,不替沈出主意,由沈本人确定方向后,再与他共同分析利弊,以期有助其应付突发事件。留港期间空闲时即应我邀约为即将于一九八一年六月创刊之《百姓》半月刊撰写《战犯管理所见闻》。

国民党特务对付沈醉的最后一招是摸清沈醉居港生活的规律,于清晨多数港人尚在梦乡时,利用沈醉晨间散步,采取集体包抄、突然袭击方式,劝沈赴台与子女团聚。沈乃沙场老将,自然应付裕如。但感觉麻烦日增,于是在一九八一年一月廿九日携爱女美娟匆匆离港。《新晚报》当晚报导是这样写的:

「尽管来到了这个东西方向的十字路口上,他并不旁徨。说要回去,就回去了。说要在春节前回去,果然在春节前回去了。」

提前返京出任政协委员

在溥仪、杜聿明、宋希濂等均以战犯改造之身出任全国政协委员后一年,中共再度提名沈醉与另外几名「战犯」出任同样职务,名单在形式上请各民主党派负责人提意见时,不料竟有人提出「沈醉此人双手沾满人民鲜血」,表示反对。此次香港行,在中共看来「沈醉经过了具体的考验」,终于一九八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全国政协的一次常会上通过了沈醉为全国政协特邀委员。

同年圣诞,沈醉自北京寄我新年贺卡时,特别告诉了他的这一喜讯。我知道沧海喜诗好词,遂在覆卡上把唐孟郊《登科后》诗易一字覆他:
春风得意马蹄疾,何(原为一)日看尽长安花?

一九八五年,我应约到北京访胡耀邦,专门抽时间去看望老友。沈沧海热烈欢迎之余,还送我一千元人民币零花,用他的话是「以报解衣推食之义」。理由之一,他的稿费多得用不完,请老朋友分用一点。

一九八九年,他在北戴河游泳不慎摔伤成骨折。来信说:「《百姓》收不到,也看不到你的《新闻信》了」。附寄<骨折住院有感>诗二首:


一失足成股骨折,病床滋味少人知。
教训深深长受益,耄年学步不为迟。


雄关险道惯邀游,失足偏偏是坦途。
且喜从今知慎步,祸能转福最难求。

从这两首诗,使我感到原本生龙活虎的沈沧海竞也有了暮气。

进入九十年代,知道沧海得了癌症,一直记挂着他,也通过两封信。一九九六年三月底收到了北京于三月廿日寄出的讣告,知道他于三月十八日逝世了,终年八十二岁。

不管怎样,沈醉是一位当代历史的见证者,可以说无愧平生。

狱中性饥饿与色胆包天

● 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孔子<论语子罕>
● 食色,性也。──孟子<告子上>

监狱里的性饥饿,已到了恐怖的程度,不是亲历者,不能体会。白居易有诗:「壮者不可耐,饥火烧其肠。」这是指的缺乏食物。监狱里的犯人对此感受特别深切。而性饥饿,尤甚于烧肠之痛,恐怕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的。

男女界限严格难得一见

云南省二监,因为是模范监,各方面都要做出模范成绩。在男女犯隔离方面,也是做得很认真的。首先,男女犯分别管理,平日根本见不到面。只有全狱的活动如监狱长或政委上大课,才同时集合在大操场上,这时,男女也才能引颈了望对方。但因管教人员一旁监视,稍不小心即被呵斥:「看什么?」搞不好,吃不完兜着走,当晚还得作重点检查,接受批判。
其次,所有负责女犯管教工作的队长、指导员、干事,都是女干部。有时也有男性队长兼领女犯管教工作,但他的助手肯定是女的。他本人为了避嫌,也很少到女犯劳动场所,更不要说女犯住处了。

其次,由于同属被服厂,为了照应不可避免的生产片料分配、工序衔接、物质交流、技术交流,多半指定年纪较大、案情单纯、而且经过考验的男女犯进行公务接触,但都有干部从旁监视,不得逾越各项规定。

在这种严格的管理下,男女犯近距离如一两公尺内相看,那都是非常难得的。什么叫做「相看两不厌」,只在狱中一瞬间。

刑满留队接触机会增多

一般来说,彼此都当犯人期间,男女接触的机会微乎其微,微到几乎类似中六合彩。但刑满留队做所谓「生产员」以后,机会就比较多了。因为你本人已属半公民性质,不论在法律上、政治上都做了结论。干部在心理上要负的责任也相应减轻,加上一般每周可以回家或外出一次,见到异性也不会那样丧魂失魄了。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男性生产员,一旦出现在女犯中间,你会感到无数的眼光向你射来。如果你再找机会跟对方说上一两句话,你可以发现,对方所流露的喜悦,简直无法形容。如果碰巧传递一小件东西,比如一个线□【析世鉴:□字,左为「??」部,右为「它」字。】,一把尺子,两只手碰触那怕只是几□米部位,你都会感到对方的手在发抖,甚至有一股热流传出。而眼睛里放射的语言,比李清照的词还要幽美,还要缠绵,还要引起丰富的联想。

春节大检查性饥饿暴露

到了每逢春节大检查,所有犯人都要分监、分舍把自己的行李物件钜细靡遗地全部抱到大操场,摊开来由干部检查。我在释放前两年的春节,从两个意识形态比较开放的干部口中,竟听到了不可想像的情况。

这次的大检查先从女犯队开始,她们来下及作任何事先准备,因为是突击,所以竟发现了一些想像不到的阳具,有的还沾着血迹。有橡皮的,有软木的,更多的是布套塞进棉花的,还有一个铝皮的,真是匪夷所思。这些女犯从那里弄来这些东西?其中一位干部说得妙,这证明人是万物之灵,可以由无变有。特别是女人,更是灵上加灵。下过,这里面又包含了多少恐怖、多少残酷。

就在这次大检查的阴霾尚未散尽的时候,突然大厨房的伙食总管犯人李凤翘被点名检查了。原来,他利用干部对他的信任,掌握两千多人的吃饭事务,在一个负责烹调回教伙食犯人马培忠的同情下,和有时轮班到大伙房取回教伙食的女犯马竹英勾搭上了。

月黑风高夜男女犯偷情

李凤翘人高马大,马竹英青春年华,乾柴烈火,一点就燃。他们两个真是色胆包天,事先约好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由李凤翘在深夜一时,趁马竹英在女犯宿舍轮值守夜之机,翻墙进入,由马竹英架梯相迎,成其好事。
事发后,负责厨房管教工作的干事李文达,除了向狱部检讨自己的失职外,特别组织一个检查小组叫李凤翘交代问题。俗话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虽监狱亦不例外。因此,犯人中很快便流传了「李马相会」的故事。甚至说,因为值夜班都是两人一组,李凤翘与马竹英的幽会第一、二次在另一女犯的怜悯下,放了他们两马。好事不过三,在「第三次接触」时,另外一个女犯就提出要分一杯羹了。只是李凤翘不中用,那种极为紧张的偷情,对他来说,一个已应付不了,岂可枪挑两巾帼?只好哀哀告饶,请求「宽大释放」。

事情究竟是怎么暴露的?原来,马竹英的肚子大了。怀孕三个月后,终被检举揭发出来。

老干部承担小生命降生

幸而,负责女犯管教工作的指导员严素清是一位老干部,具有较高的政策水平,承担了责任。除了自己向公安厅劳改局写了检讨报告之外,还提出建议,由狱方另在监狱附近的林家院乡下为马竹英租屋一间,一切费用监狱负责,迎接新生命的到来。严素清的论点是:这是一个错误的情况下劳改工作出现的错误,但新的生命没有错。后来听说生出来是一个男婴,交由公家的育婴组织去扶养。这孩子如果健康成长,现在也该大学毕业了。

女干部偷情献身留队

犯人固然有性饥饿的问题,干部中同样有。一位湖南籍的女干事,就不惜献身给留队人员伙食团的管理员董家彦。这件事直到「文革」到临,在留队人员中开展政治运动才揭发、交代出来。这个夜莺的丈夫死得也奇特,在所谓三年自然灾害中,以木工车间主任之尊,在一个没有月光的黑夜,跑到监狱苹果园偷摘苹果,不慎失足跌落粪水池中淹死。

我常常被朋友问起,国民党的牢和共产党的牢哪个牢比较好坐?我的答覆是:从管理制度看,共产党的牢要好坐一些,因为它基本上按制度办事,不像国民党的牢有黑金之手渗入。但共产党的牢剥夺人知的权利,实行新闻封锁,大搞思想控制,更不要说像柏杨在台湾绿岛可以著书立说了。而且一般坐的时间太长,人们要活着出来很不容易。特别是遇着一些满脑子充满极左思想的干部,有时候会产生生不如死的念头。追根溯源,问题出在党性压倒人性的列宁主义上。而列宁主义不仅是毛泽东的指导思想,也是邓小平的指导思想,如今还是中南海当局的指导思想。中国人什么时候摆脱了列宁主义的幽灵,中国这个民族也才能得救!

大杀人时差一点就被送上刑场

●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论语颜渊>
● 死是等闲生也得,拟将何事奈吾何。──唐元稠<放言五首>

以中共的提法所谓「解放」,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在北京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起,中国大陆就解放了。自一九四九年十月到一九五一年二月,这一年零四个月时间,主要进行了政治布局、军事扫荡和经济整顿,从三个方面希图找到稳定政权之路。

到了一九五一年二月,为了进一步巩固政权,遵照毛泽东的指示:「必须坚决镇压反革命」,在二月廿一日正式公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一共廿一条。由于一九○五年袁世凯当政时日本提出了廿一条,给中国人民的刺激太深,人们看到共产党提的镇反廿一条,自然产生一种连锁反应──怎么又是廿一条?

对我个人来说,廿一也是一个敏感的数字,一九四九年自东京经香港回昆明,一下飞机就被捕坐牢,正是十二月廿一日。现在,中共不仅制定了廿一条,而且选在廿一日公布,天下的事就有这么巧,你越有忌讳,忌讳的东西就越冲着你来。

准备杀人监狱加强管理

监狱里为迎接全国大镇反,采取了逐步收紧的措施,当然有些措施囚犯看不到,看得到的是,首先把原来按「以毒攻毒」原则起用军统特务担任监舍的管理员、服务员,一律收监。整个监房全部由解放军管理,规定囚犯有任何事包括解大小便,要请求开监房的门,都要喊「报告大军」,由值班的军士开门、关门。

其次是取消家属送饭,一律吃牢饭。沈醉和我及三中将戏称的「将王餐」也同时取消。五人各归各号,并规定我们,自当日起,即使互相遇见,也不准打招呼。原来准许囚犯晚饭后可以到操场散步、甚至打篮球,也统统取消。

原来,一大早、甚至天刚亮就有囚犯纷纷跑到大操场一端的大厕所解便,不分排道、监房,先到先蹲;镇反开始后,也规定要一个排道、一个排道地集体解大便,限制每次四十人蹲四十个茅坑,只准五分钟就要「完成任务」,一听哨子响,就得揩揩屁股、拉起裤子,让第二批人去解。

这听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荒唐事。但实践证明,人适应环境的能力,真是无穷大,可以创造奇迹,向一切不可能挑战。

最初一两天,还听到有人向管理的军士请求宽限一两分钟,因为时间实在不够用。几天之后,但见每四十人排队一批批地走向茅坑,背对背分两边蹲下,不要一两分钟就听到霹雳啪啦一阵粪便入坑声,不能不佩服「人为万物之灵」。

强迫学习镇压自己条款

「镇反」运动开展前,规定每晚学习监规纪律两小时,而镇反运动展开后,则改为全天学习。除了上午十时、下午五时两餐饭之外,就是围着镇反条例廿一条谈认识、谈体会。已经谈得无话可说了,还得深入再深入。
中共自认为革命政党,把所有反对它的个人和团体一律视为反革命,根本不承认有政治犯。在他们看来,承认政治犯是资产阶级的假民主,而对无产阶级说来,「镇压反革命是人民民主国家所必须对人民负责完成的根本政治任务」(见一九五一年二月廿二日北京《人民日报》社论)。而且用毛泽东的话来强调:「对于反动派和反动阶级的反动行为决不施仁政。」因此,在镇反条例中,从第三条起,第四、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第十一、第十二,直到第十五条,都是处死刑或无期徒刑;有的只是提法改变一下,定为处无期徒刑或死刑。最轻也要处三年或五年徒刑。

不仅条例突出从重,而且在第十七条中规定「犯本条例之罪者,得剥夺其政治权利,并得没收其财产之全部或一部。」

学习镇反条例的同时,还要学习中共中央讨论书记彭真有关镇反的报告。最莫名其妙的是彭真引用所谓责备共产党宽大无边的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共产党讲宽大」。其实这是一句反讽,彭真却把它作为镇反的舆论依据,结果就是杀人越多越好。

在安排所有囚徒学习镇反条例廿一条后,监狱当局毫不隐瞒地向被囚者表示:现在全国开展镇反,这也是对你们的一种考验。你们最好放规炬一点。并抓紧时间,交代自己的反革命罪行,争取减轻或免予处刑。

最残忍的,可能也是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就是被杀者在被杀前要根据官方公布的条例,一一「对号入座」,说明自己该死,有的还加上一句「非杀不足以平民愤」。毫无反抗意图,而是引颈就戮。这反映无产阶级专政它就能凭恐怖造成这种完全违背人性的局面。

五一年大镇反,昆明是三月三日开始的,人称「三三镇反」,当时为了教育群??,实际上是吓唬群??要规规矩矩接受无产阶级专政,除零星枪毙人外,每周六或周日举行一次镇反游街示??。把要杀的人,五花大绑,背后挥上一纸糊的标子,上写反革命分子,由军警押解,平均两人押一人,站在敞蓬大卡车上,车队最前一辆车高悬毛泽东语录:「必须坚决地肃清一切反革命分子」。还由军乐队引导,沿途吹杀人军号。

当时,昆明监狱尚在市内钱局街,第二年才迁往西郊,因此,在押的人在监房内都能清晰地听到:「哒,哒哒底!……哒哒底哒哒!哒哒,……哒底哒,底哒哒哒,哒哒哒!」的号声,不约而同地说:「杀人号响了!」
从三月三日起,光是从钱局街监狱拉出去枪毙的人,每周三十六个,几乎成了规律。而三月三日第一批枪毙的,原来和沈醉及我五人一块吃饭的国民党三中将柏天民、唐宇纵、罗春波都无一幸免。通常是枪毙人的早晨才张贴出布告。群??围观后,如发现自己的亲人在布告上,就要准备到黄土坡刑场收尸。有些家属和街上的小孩还跟着敞蓬大卡车跑。这些具体情况是我释放回家以后才得知的。

待决之囚表现从容镇定

镇反期间,特别使我感到惊奇的是,待决之囚表现的从容、镇定,毫无张惶失措的样子。只是在监方加强管理,如解便排队并严禁互相交谈的规定宣布后,我发现了一种情况,即大多数人都穿上了各人自己的新衣。

原来,监方对在押者穿衣并无明确规定,什么衣服准穿,什么衣服不准穿,从未提及。而发的囚衣,只是每人每年一套单衣裤,每两年一件棉衣,如此而已。平日大家都是补钉盖补钉地穿。镇反风暴到来时,忽然之间,各人都把初入监时带进的衣服不约而同地穿出来了。中山装、西装、夹克、大衣、毛衣、甚至罗斯福呢的军装,都一一出现。这意味着,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迟早是要被枪决的,还爱惜什么衣服,反正都要充公的。
「心有灵犀一点通」,本来是李商隐写男女之情的名句。牢狱生活告诉我,真能体现这句诗的神髓的,只有彼此都是待决之囚才反映得特别深刻。

人的眼睛会讲话,也是在镇反高潮时发现的。当头一天听到杀人号吹过,第二天在操场排队等候解便时,但见人们互相用眼睛打招呼、说再见。有的是一睁一闭,流露一种凄凉之情;表示说:来生再见!有的眼露微笑,表示好好保重,不要难过。有的则怒目圆睁,反映胸中充满愤恨。也有的邪着眼露出鄙视的眼神,表示没有什么了不起。曾任中央社总社编辑部主任、昆明《中央日报》社长的钱沧硕先生穿了一件蓝布大褂,曾任中央社昆明分社主任及云南省新闻处长的潘仲鲁先生穿了中山装不约而同地向我打招呼,沧老特别把眼镜取下来,微微点首,藉示道别,从此未得再见,潘仲鲁兄两眼紧闭,还用手托着下巴。出狱后得知,钱、潘两位是三月中旬同日受难的。

当时,枪毙人都是凌晨四点多五点,由值岗的卫兵走进监舍的排道对准每个门洞喊「某某号收行李」。大约十五分廿分钟开门,让你自己背着行李出来,在岗位上集合,然后押上卡车到指定地点听候宣判;宣判后游街示??再枪毙。因此,有的人睡不着就竖起耳朵听,只要听到喊「某某号收行李」,就知道又「走」了一个。

杀四○九却错喊四○六

一九五一年四月一日,我在睡梦中突然听到喊「406」!一翻身爬起来,就向门洞张望,因为监房是不关灯的,所以模糊看到一个戴军帽的头对着我下命令:「406收行李!」

「五雷轰顶」是旧小说里的字眼。我当即感觉好像轰的一声炸雷从天而降,似乎一股特大的气流当顶压了下来,一下震昏了。接着,产生了一个意识:难道就这样完了吗?自己给自己的答案是不行!不能这样死掉。于是鼓起勇气,高声大叫:「报告大军!」

很快地,一个军士来到监房,冲着门洞问:「叫什么?」我说:「我是406,报告大军,恐怕是弄错了?」他说:「错什么,叫你收行李,你就收行李。」我大声说:「我还没有结案呢!」意思就是案都没有结,怎么就要上刑场?

我一面收行李,一面想到老婆、孩子,不禁悲从中来。

所有同房的人全都醒了,有的还乾脆坐起来,看我卷铺盖,但一点声音都没有。真正做到了死寂。

大概过了十分多钟,听到排道里又有脚步声了,脚步声中止在我的监房门外,原来叫我收行李的那个军士,重新发出了命令:「406,铺盖打开继续睡觉。409,收行李。」说罢,就离开了。

但见409一骨碌爬了起来,他的愤怒不是对着监狱执勤军士,而是对着我,用手指着我说:「你,你,你,……。」

我向他表示:「我知道我还没有结案,我只是说,恐怕是弄错了。我绝没有意攀扯你呀!」

这时,405号开腔了!「409,你也可以报告呀!」过去被称为沈胖子的原空军第五路副司令沈延世为了打破僵局,提出了他的建议。

于是,409大声喊:「报告大军!」岗位上回应很快,原来给他下命令收行李的军士又来到门洞外,409说:「报告大军!我也是搞错了。」对方很乾脆:「没错,你不是叫沈焕章吗?快收拾你的行李。」话还未讲完,但见沈焕章一下就瘫在床上,泪如泉涌。整个房里再度出现一片死寂。

还是409打破了沈默。他坐起身来跟我说:「老陆!黄泉路是不好走的。我连袜子都没有一双。你的袜子能不能给我一双?」

我连说:「当然,当然。」一面选一双长筒袜递给他。

沈焕章穿好袜子,背着行李准备走出监房之前,最后的话是:「我只有一桩心事拜托同房的各位,今后不论哪位有机会到台湾,请设法告诉我太太,我是什么时候走的。」

原来,沈焕章随国府机关撤退,事先把太太、儿子送到了台湾。他原定十二月十日自昆明飞海南岛转飞台湾,那知倒楣偏偏遇到卢汉十二月九日宣布「起义」。从此变成了阶下囚,并冤枉送了性命。本来,监规规定是不准互谈案情的。到了镇反运动开展后,大家巧妙地藉「联系实际」暴露了案情。沈焕章是青海人,研究藏传佛教,认识了十世班禅。额尔德尼大师,曾护送班禅入藏,任顾问兼无线电总台台长。被捕前最后的职务是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西昌行辕第二处处长,就因这个身份被划为特务。审讯人员所持的理由是,所有军事部门的G2都是搞情报的,为什么独有沈焕章例外。因而指他坚持反动立场拒不认罪。事实是当时的西昌行辕主任贺国光认为,西昌地处藏族地区,为了表示重视民族团结,第一处按例主管人事、总务,第二处就管民族事务。而把主管情报改为第三处。谁会想到这一番对藏族的好意,竟使沈焕章蒙下白之冤而送命。

新新闻联系上了沈太太

我一九七八年自昆明经北京到了香港,一九八○年访问台湾,和老友蒋纬国将军重逢吃第一餐饭时,就拜托他代寻沈焕章夫人的下落,纬国说,沈太太的姓名都不知道,相隔数十年,要想找到她,只有靠上帝了。不过,他愿意尽力而为。当时,受命临时监视我的安全局沈处长在座,也表示愿意尽力。

一九八二年我因一篇<建议蒋经国先生不要连任总统>上了台湾的黑名单。一九九○年走下黑名单,再度多次来台。一九九二年八月,应邀到《新新闻》和编辑部的编辑记者漫谈新闻生涯,谈到了406与409的错号,陈柔缙小姐于该刊二八三期作了报导。万万没有想到,这篇报导被沈焕章太太的朋友看到了,并转给了在基隆市立医院养病的沈太大。沈太太在这个医院当护士数十年,已退休,因瘫痪而住院。她的儿子也不幸得了精神病。她得知四十年无音信的先生的下落后很激动,写信表示希望和我见见面。我由陈小姐开车到基隆会见了躺在病床上的饱经忧患、一生苦难、年逾古稀的老太太,向她详细讲述了沈先生遇害的经过。她当时表示,对丈夫的冤死虽然很难过,但知道了下落,那怕是坏的下落,也比没有下落好。无论如何心可以放下了。

翌年,得悉沈太太病逝基隆的消息,我唯一的祈祷就是她能和睽违四十多年的沈先生在天堂见面,像他们这样善良的人,是应当进天堂的。

奉命译美国牧师自白书

回头再谈一下,当我被命令收行李上刑场时,凭什么说:「我的案还没有结呢?」这是有根据的。

一九五一年二月中共镇反条例公布后,头脑特别敏锐的关押在监狱的人马上就断言:「共产党要杀人了。」有的还说:「要大杀特杀。」

曾任第一集团军总司令、热河省主席、陆军上将孙渡,当时也关在昆明监狱。他告诉我,年轻时曾读过马克思、列宁的著作,镇压是共产党夺取政权后第一件要做的事。

孙渡这话说了不久,他因在战犯之列,被移送重庆集中,后来与沈醉、马??等转送东北抚顺战犯管理所。

就在孙、沈、马等移走不久,云南省公安厅负责审讯工作的一位科长(后升任处长)胡殿斌找我单独谈了一次话。

他说:「镇反条例你们已经开始学了。有的犯人反应说共产党要杀人了。是要杀人。但不会杀你,因为你的案子还没有结,你的案子案情太复杂,需要到国外去调查。你来自东京,起码要到东京去调查。根据我们现在的情况,还不可能派人到日本去。过去,刘部长已经告诉过你,连派人到香港去调查,暂时都有困难,因此希望你坦白交代。你咬定回云南是接家眷,和我们掌握的材料差距太大。在这种情况下,只有等,我们和你都不能急。也就是说,短期内对你还不能作出结论。现在,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我们有一个外籍犯人,他叫莫瑞斯,是美国牧师,作恶很多,我们让他写了一个坦白书,一时找不到人翻译,就由你来翻吧!」

我当即表示,我的英文程度差,如果翻译不准确,会影响案情的处理,是不是另找高手。胡当即说,就是你了,有困难我们给你一本字典。另外派两个犯人做你的助手,查查字典,抄抄写写,三人集体行动。原来是为了互相监督,我当时只能幽默地想,共产党也懂「三人行,必有吾师焉」。
所幸派来的原来是彼此已有接触的「窗友」(铁窗之友也)。一个是空军上校徐应鹏,一个是陆军少校董坤维。坤维是云大前身东陆大学创校校长董泽、雨苍先生的长公子、云南都督唐继尧的外甥。军校毕业后,在军队工作一段就弃武就文,在昆明一家美术社搞设计,也被天翻地覆的大风暴卷进了监兽。

监狱交下翻译的莫瑞斯的《自白书》(Morris,My Confession),写了厚厚一本,可惜他的名字已忘,只记得姓氏,是美国奥克拉荷马(Oklahoma)人。他先被派到云南丽江一带传教,深入纳西族人社会,除传播基督教义外,在帮助发展纳西族文化、特别是对纳西语文拼音化作了一些贡献。在医疗卫生方面,也做了一些工作。

他的问题,据他自己交代,主要是男女问题。在一九五○年监狱里开展「爱国主义」教育时,就发动一个名叫鲁殿光的女大学生,在犯人大会上揭发了被莫瑞斯诱奸的经过,而且绘声绘影。莫瑞斯在《自白书》里也坦陈了这件事,并交代了和一位马县长的两个太太发生了男女关系的经过。马县长是国民党的官,共产党接管大陆后被捕劳改,两个太太生活无着,依靠教会,并替教会工作,结果为莫瑞斯所乘。莫瑞斯作为一个牧师,起码是背叛了耶稣基督,违犯了十诫。他大概在镇反高潮过后,就释放回美国了。

八十年代初,我有一次由美西飞美东中途在奥克拉荷马小停,还一度泛起打听莫瑞斯下落的念头。

空军英雄的受难

●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元《合同文字》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曹雪芹

一九五○年的春天,监狱里忽然来了中国空军的四条汉子。其中三个都钉了脚锢,沈延世,是杭州笕桥航空官校第一期毕业的,被捕前任空军第五路副司令,他戴的镣最粗,总有十多公斤重;张俊位和徐应鹏分别是航空官校二期和四期毕业,分任空军第五路司令部补给处中校处长和作战处上校处长。徐应鹏在抗日战争中「八一四」与日本空军空战中立功,后来在一次空战中全身被烧伤,跳伞得救,是一位空军英雄。他和张俊位戴的镰比沈延世要细一些。另一个是空军机械学校出身的王秉立,被捕前任空军昆明航空总库库长。

由于他们身穿的空军军官制服比较讲究,气宇也比较轩昂,再加上三副铁练在脚上,走起路来铛铛锵锵,给我的印象特别深。按监狱规定是不准谈各自的案情的,而我因为与空军有段特殊的渊源:妻子杨惜珍曾在空军医院任牙科医生,我和空军总司令周至柔也认识,特别是与蒋老先生的专机驾驶长兼空运大队长衣复恩是好友,对空军有一种特殊感情。加上新闻记者职业本能的反应,很快就和他们有了沟通,了解到他们的情况。

原来,沈延世是在云南省政府主席卢汉决定投向共产党的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九日的当晚就与其他六名国民党要员李弥、余程万、李楚藩、沈醉、童鹤年、石补天,一齐在卢汉客厅中被捕的。共产党接管云南政权后,把他送到共产党处理国民党被俘官兵的一个组织「解放大队」去审查。徐应鹏也和他同在一处,他们知道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而且家眷都已去到台湾,因此非常盼望能与家人团聚。当时尚未被捕仍在昆明机场为卢汉工作的张俊位、王秉立去探望他们时,四人便商量逃走。后来由张俊位联系上一个神秘客,而这个神秘客是一个军校出身的鸦片烟商,也要逃出昆明,他得悉住在江川的保安团长王耀云决定率部叛变,脱离中共的控制,便与王约好带着这四位空军一起冲到边境,然后由这四位空军出面与在台湾的国民党空军总部取得无线电联系,要求台湾作空中支援,然后把这支队伍拉到越南去,向已抵越南的国民党黄杰部靠拢,听候蒋委员长的调遣。
这个计划按当时大陆混乱的情况是可行的。沈延世等四人于一九五○年五月廿八日按双方约好的时间,坐马车由昆明市到了市郊的大板桥与神秘客会合,那知神秘客抽鸦片烟误了事,竟晚到两小时,不要说两小时了,两分钟对于要逃跑的人都是够受的,总算盼星星盼月亮把这神秘客大烟鬼盼到了。四人搭上的旅行车经晋宁向江川方向奔去。那知车行不到两小时,车子就出了故障,怎么办?除了走路没有选择。对于几位空军来说,因为曾受军事训练,问题不大。但对一个大烟鬼来说,问题可大了。他由两个人架住向前奔,等到赶到与叛变的保安团约定的江川县城,部队早已等得不耐烦先一日开拔了。因为王耀云这一团是按计划在一夜之间把共产党派出的军代表统统杀掉起事的,必须争分夺秒地向边境挺进。为等候这四位空军推迟了半日出发,空等了几个小时,仍不见人影,只好拖着队伍狂奔。失掉与叛乱部队的联系后,四空军和神秘客决定追赶,不料追到玉溪时,神秘客的鸦片烟瘾又发了,他们一夥人住进一个马店里去歇脚,不料被人密报,当他们前进到峨山时,投宿的马店被共产党部队包围,空军英雄变成了狗熊被捕了。原来,中共占领大陆初期,打着「解放」的旗号比较得人心,加之,老百姓对国民党政权的失望一心归向共产党,因此,到处是义务情报员。从此,在监狱和劳改队里渡过了二十六年的岁月。廿六年!

一九五○年夏我们所在的昆明监狱第一次遇着杀人。

原来的国民党昆明市卫生局局长到一九四八年出任云南省参议会副议长的杨青田,在中共建政后出任省人民法院院长,他是中国人所说的「大革命时代」的共产党员,后来在「白色恐怖」大杀共产党时脱离了共产党,在「云南王」龙云的宽容政策下,得以保全性命,终于做了国民党的官。但当国民党败象毕露时,他又在云南地方形成的反蒋政治气氛下,成为进步势力的代表人物之一,尤其是在省参议会以维护普通老百姓的利益相标榜,处处设法抵制蒋介石的徵兵徵粮政策,而继龙云出任云南省政府主席的卢汉,为了保持云南的所谓「边陲的特殊性」也乐得对亲共势力做顺水人情,因此杨青田等的活动一直持续到卢汉在昆明易帜。

中共接管云南后,杨就被任为省人民法院院长。到了中共决定对全省的骚乱和金融市场的黑市予以严重打击后,杨就被派为「高级刽子手」的角色,由他召集全体在押犯人讲话,明确宣布「为巩固革命秩序」,「依法判处朱文高和吴云□死刑立即执行」【析世鉴:□字,上为「广」部,下为「娄」;下文「吴云□」,均同此。】。

朱文高是昆明老福源金店的老板,他因有一个弟弟朱志高在龙云下面做警卫营长而比一般金商有名。中共入城初期,金融极为混乱,他便进行黄金和银元投机成为黑市的要角。吴云□一般人只知道他是一个活跃的鸦片烟商,与国民党军政界都有来往。

犯人的心态本来是变态的,加上昆明市没有摆脱农业社会的痕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地交错着,好像竹篱笆一样,因此,当吴云□被杀后,犯人中很快流传着他的年轻的姓张的太太长得如何漂亮,交际舞跳得如何好的传说,把议论重心放到女人上,结论是中国的老一套观念:自古红颜多薄命。

可是,四个空军的心态,却与其他人不同,沈延世因为身体比较胖,大家喊他沈胖子,生性乐观,笑口常开,平日表现得满不在乎的样子,有时候走路时还故意把他戴的脚镣有节奏地弄出「音乐声」来。吴云□枪毙以后,他突然变得沉默了,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暗地向他打听,他才说出被枪毙的吴云□就是帮助他们外逃未能成功的神秘客。而今吴云□既已枪毙了,他耽心下一批要杀的就会轮到他们四个空军了。如果按中共的政策「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赎罪,立大功受奖」,他(沈延世)是最初提出外逃的,可以算是首恶,因此死期恐已不远。

我基于一种同情,也是记者的职业病作怪,便主动向沈延世作了一次「新闻分析」。

我列举四条理由说明四空军不会杀:第一,根据法院院长杨青田向我们宣布的朱吴的罪状及中共的杀人布告,所以要杀朱、吴,主要是「巩固革命秩序,打击金融投机」;而你们的逃跑目的在回台湾与家人团聚,即使说还想投奔国民党,也是未遂犯,他们没有理由杀你们。第二,吴云□的罪状中,只提到他煽动王耀云部叛乱,并未涉及帮助你们逃跑。第三,中共刚刚建政而各地叛乱??起,金融市场混乱,为了杀鸡儆猴,必要拿人开刀做典型,你们已关在监狱成了瓮中之鳖,把你们杀了,起不到任何典型教育作用,因为原来的空军除了少数的机械士,在昆明地区已经逃光了。第四,如果要杀你们,一定事先把你们分别隔离起来,不会跟大伙放在一起。朱、吴被杀前都被停止跟大家一起生活学习,而你们现在却和大家一样。所以不会太严重。

沈胖子对我的「新闻分析」表示满意,果然,在一九五一年的大镇压之后他们就被宣布判刑了,沈判十二年有期徒刑,张俊位判七年,徐应鹏六年,王秉立两年。在决定把他们送劳改队强迫劳动以前,解除了沈、张、徐三人的脚镣。沈幽默地跟我说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中国成语「如释重负」之妙。他初脱脚镣竟有身轻如燕、飘飘如仙之感,走起路来脚打飘,大概《水浒传》中神行太保戴宗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戴着脚练穿裤子是一大坚肉,这是刑事犯人积多年经验总结出来的,中共接管后才传授给政治犯。办法是:

先套上一只裤脚,其余部分塞进镣与腿间隙内全部穿过,拉出后再全部寒一进另一镣与腿间隙内,拉出后再套脚,然后拉上,全部裤子就穿上了。
三个空军军官足足戴了两年镣,直到五一年大镇压过后判刑,才取下镣转到劳改队。从此和我音讯断绝。

一九五四年我获释回家,到处打听沈、徐的下落,五五年采知徐应鹏在昆明市郊的班庄村石场敲(搅拌水泥用的)石子,我和妻子特别买好一些日用品去看他。

他和别的犯人一起,风雨无阻地坐在露天的石场上,把石块用铁锤敲成直径一公分左右大的石子,名曰「公分石」。按规定定额每天敲好的公分石要有半公尺见方的一堆,也就是每个人每两天要敲出长宽高各一公尺的一堆石子来。劳动强度之大,简直不可想像。手裂腿破都很少完成定额。差不多天微亮就出工,要太阳落山后才收工,尤其在刮风下雨时,淋着雨敲石子简直苦不堪言。我们夫妇去看徐应鹏时,按劳改队规定,非直系亲属不能谈话,经一再要求,准许我们到他劳动的工地去看一眼,但不准打招呼。我们看到徐应鹏穿着一件补了又补的美军呢质衬衫,一条蓝布的劳改犯人的单裤,腿部缠着一些旧白布条,双腿分开,两腿中间放着一块有面盆大的石块,他正埋着头把有如人的拳头般的石头敲成碎石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把岁月敲碎,把生命敲碎。我们走过他面前仅仅两公尺远,他竟没有抬起头来望我们一眼。说明他是把全副精力贯注在碎石上。我们却注意到他苍白的脸和极度疲劳的表情,以及一副勉强撑住的骨头架子,不忍卒睹。一位抗日战争中的空军英雄竟落到如此的惨境!上帝,你在哪里?

他在班庄石场因劳动强度太大,营养又奇差,实在拖不下去,患了重病,体温总在40C左右,陷入昏迷状态。幸有一个劳改医生基于同情治好了他的病。后来我与应鹏重逢,问他怎么过来的?他说这与中国人的生命哲学有关,碰巧昆明西山有一副传诵人口的对联:

高山仰止已无路,曲径通幽别有天。

这副对联给了他启发与鼓励,虽然抬头看已无路可走,但只要发挥韧力活下去,总会发现别有天地的。

一九七五年十二月廿五日,正是圣诞节的日子,上帝显示了他的大能,毛泽东接受周恩来的建议,宣布凡是大陆在押的文官县长以上、武官团长以上的国民党人员,全部释放,愿意回台湾的可以回台湾。

徐应鹏和我同时在这一天参加了中共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省公安厅、省检察院召开的「释放转业大会」。会后叫每一个被释放的人填写志愿书,填明恢复公民权后愿意做什么。有的填做小学教师,有的填做中学教员,有的填做图书馆员,有的填做公园管理员,有的填做工人,有的填回到农村务农,也有填家人团聚的。

徐应鹏来跟我商量,他是非常希望与在台湾的妻儿团聚,又怕共产党说话不算话,万一填了到台湾与家人团聚,不获批准,今后政治运动来了,安上一个通过长期改造仍然怀有二心、企图归向国民党与人民为敌到底的罪名,岂不惨了?!因此,他经过认真考虑决定要慎重对待这件事,准备选择一条比较平稳的路,即回到江苏句容老家跟侄儿去务农,将来有机会再图与妻儿团聚。

我告诉应鹏,这个决定万万要不得。根据大跃进以来中国农村的情况,年轻力壮的人都不见得有一口饱饭吃,你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指望挣工分是无法养活自己的。如果指望你的侄儿,他还有自己的妻子儿女,自顾不暇,将来,你会弄到走投无路,说不定会因自己做出的这个错误决定而自杀的。至于申请回台湾与家人团聚,虽然冒险,但这个险值得冒。因为这是中共公开申明的政策,他们不好意思自食其言,而且这是一个对台湾统战的手法,中共并非有爱于国民党在大陆上的这批文武官员,但他们要做样子给现在台湾的国民党官员看,所以信守诺言即按政策规定办事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就你本人说,既然有了这个机会而放弃,将终生懊悔。退一万步说,即使因要求家人团聚今后被批斗也是值得的,因为至少无愧于心。总之,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应鹏经我一番分析,他终于把回句容务农的决定取消,回转头来考虑我的建议了。就在他考虑申请回台的夜晚,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半夜里见我起床到后门外去小便(我们睡在一间大房子里)他也跟了出来。我问他考虑好了没有?他摇摇头,这时,明月如镜,大地一片银白色,映着我们两个黑影,我非常严肃地跟他说:「应鹏,我送你一句话──过了此山无鸟叫。你好好躺在床上想想吧!」

第二天清晨,大夥都起床,在洗脸漱口的时候,应鹏告诉我:「大声,我想通了!今天就填表申请回台湾。」

不久,他的申请得到批准,在云南全省一千多释放的人中引起轰动。而他本人几乎是在申请批准的同日,接获他的女儿徐南屏从美国德克萨斯州阿灵顿市写来的信,告知他的妻子张乐民已到了美国,希望他也能到美国团聚。他将这一情况报告了中共有关部门,也很快得到同意。先赴北京再转香港。临行前他特到我家辞行,表示对我们的友谊终生不忘。

也就在徐应鹏与家人团聚的喜剧上演的同时,发生了沈延世抱恨终天的悲剧。沈比徐年长资深,生活阅历比较丰富,考虑问题比较复杂,更加上他在小龙潭煤矿劳改时遇到了一次「诈监」,在一个深夜,所有监房的犯人,同时惊叫起来,似乎要一起冲出监房的样子。有如旧时军营里的「诈营」(台湾叫闹营),也就是睡在一个军营的士兵半夜三更同时惊起,冲出营房,到操场怪叫,遇有富有带兵经验的军官,高声叫一声「立正!向右看齐。」就可促使大家肃静下来,恢复理智,然后依照命令回营睡觉。
小龙潭煤矿劳改犯的「诈监」,弄得管理人员非常狼狈,他们惊惶失措之余,以「阶级斗争为纲」对待这一事件,由于沈延世身为国军空军第五军区副司令,为全煤矿几千劳改犯中官阶最高者。加之他平常为人比较随和,犯人之间相处,表现比较轻松,有时还讲一两句笑话,于是,共产党干部以阶级分析方法,便认定「诈监」事件为沈策动,且曾将他解往云南开远县人民法院,提起公诉,判处死刑。后经上级法院调查了解,确系一种莫名其妙的群体自发的下意识反应,才不了了之。

但是,这一下,不仅是沈胖子被折磨得变成了沈瘦子,而且吓破了胆。因此,在劳改后期,处处小心谨慎。

当沈延世听到煤矿政委向在押的国民党高中级人员宣布一律释放转业,愿意去台湾的可以去台湾时,他第一个反应是:此中莫非有诈?根据以往劳改二十六年的经验,不敢相信共产党会容许像他这样的人有自由选择。甚至认为很可能是再一次的一如五七年「反右」、「引蛇出洞」的阳谋。因此,他来个将计就计,在小龙潭煤矿举行的释放大会上,慷慨激昂地感谢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宽大处理,让他恢复公民权,回到了人民的队伍。他表示,受了共产党这么多年的教育,已认识社会主义是中国的光明前途。他愿留在大陆,贡献自己的余生。云云。

沈延世的这一表态,得到共产党干部的大会表扬,于是抓住他作为典型,向大家宣布这是在毛主席思想的光辉照耀下,和党的劳改政策的教育感召下,真正改造好了的表现。

就在沈延世得到表扬后的一个星期,他获知徐应鹏申请到台湾与家人团聚已得批准的消息,在极为震动之余,槌胸顿足,大骂自己该死!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他只好破釜沉舟地孤注一掷,向共产党干部坦陈过去表态愿意留在大陆,是假的,是不相信政策的表现。实际上他的心是在台湾,连作梦也梦见台湾。他所以隐瞒真意,编造假话,主要是错误地吸取了过去的教训,特别是「诈监」那次吓破了胆。请求人民政府体谅他全家在台湾已盼望团聚二十多年,准援徐应鹏例,批准他去台湾与家人团聚。

结果,不但没有批准,而且,在大会上被批判了一通。共产党的干部指出,像沈延世这样的假改造,不老实,是反动本质的表现。证明他是国民党的孤臣孽子。证明毛主席的教导的正确,也就是思想改造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沈延世必须留在国内继续改造。根据政策,遣送他回浙江绍兴原籍,希望他能好好向贫下中农学习。

老沈抵达杭州后,写信到昆明给我,说这是他一生遭到的最大的打击,比五一年在昆监被宣判为有期徒刑十一年的打击还要大。他之所以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除了历次政治运动已经使他变成「惊弓之鸟」外,再就是缺乏一个可以说知心话互相商量的朋友。而徐应鸥因有我就近商量,得以如愿以偿。

根据他的情况,少年时期就离开了绍兴农村,而且,自从离开就没有回去过,如今这么大的年纪,要他回农村去自食其力,无异死路一条。他考虑到他的问题是云南方面处理的,现在唯一的盼望就是云南能够通知浙江,请浙江方面从统战角度考虑,准他留在杭州,像曹天戈(最后一任国军第八军军长,曾关押于昆明监狱)一样,在浙江省政协作一点力所能及的工作。他知道我已回到云南政协,请我就近代他反映一下他的困难。

就在这封信发出不久,曹天戈以「同窗之友」的情分给我来了信,告知沈延世以心脏病突发而。我了解他是急死的。他的死,使我对命运有了更深一层的感叹。命运之捉弄人,有时实在太残酷了。

张俊位和徐应鹏一样,填的志愿是回台湾和家人团聚,中共批准经香港转台湾。但在他之前申请回台的十个战犯,都遭到碰壁,台湾当局拒绝入境,导致一位叫张铁石的在香港富都酒店自杀。原来,张的儿子在华航工作多年,为其父申请入境,有关方面已经同意,张乃对中共方面不告而别,由九龙的兰芬酒店转到与台湾关系深厚的徐亨开的富都酒店,准备入台。那知台湾方面因无人敢在批文上签字,造成谁也不愿负责。而香港方面的居留期已到,张铁石又不能回头跟其他仍和中共方面保持联系的释放战犯一起到香港移民局去办延长居留签证;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有自杀。自杀后,香港舆论大哗,台湾方面由于感受压力,才派张的儿子到香港认尸,且举行记者会;形成与大陆方面争夺一具尸体,落得「活人不要、要死人」的批评。

张俊位本人,幸亏他的女婿也是蒋家孝字辈的,在总统府工作,通过走后门算是得准回到了台湾。但因劳改期中身心受到摧残,而到港后申请入台,迟迟不获批准,心急如焚,坐卧不宁,他跟我说,比坐牢还难受。实在不能理解,一生为党国拚命,只是偶然的事件,卢汉叛了国民党,自己落到共产党手里,长期坐牢,好不容易从监狱里出来,要求回台湾与家人团聚,台湾当局居然不准,怎么能使人不生气?他毫不含糊地说,他的病主要是气出来的。后来,依靠女婿和女儿的努力,得进台湾,临行在香港和我握别时,他非常伤心地表示:「看来,我也活不了几天了!」我祝福他和家人团聚后逐步恢复健康。事实上,回台不久就辞别人世了。

徐应鹏在经港赴美时,向台湾申请过境台北探望一下儿孙,台湾当局不但不批准,相反地还延缓了应鹏大儿子一家人赴美的时间一年多。应鹏夫人张乐民幽默地说,大概是要给我们一点惩罚。应陇本人脾气极好,从不动怒,为此也忍不住骂一声:「毫无人性!」

政治这玩意儿,究竟有多少人性,本来就很难说。

更悲惨的是,所有要求从大陆回台湾的人,到达金门以后,全被国民党方面集中在外岛施行秘密的管训,勒令「交代问题」。共产党是规定任何一个政治犯,他们称为「反革命犯」,都要从八岁起作详尽的书面交代。而被释放返台的国民党官员则被国民党当局勒令交代被囚禁的全过程,而且要经过无数次的名为谈话、实为审讯的拷问。其实,两边都是从苏联「老大哥」那里学来的。国民党、共产党都是依照列宁的建党原则建立起来的。所以,我称他们为「难兄难弟」。这一套专政的把戏,说「一丘之貉」也好,说「难兄难弟」也好,总之,中国人同时经历了「白色恐怖」和「红色恐怖」的考验,也许正是上帝对我们这个民族的惩罚!

◆ ◆ ◆ 【以上内容完】 ◆ ◆ ◆

以上《红牢余生记》,标题为【析世鉴】制作组所拟,是以《陆铿回忆与忏悔录》(台北: 时报文化;1997年初版)上刊同名各章内容全文为底本完成数位化处理,网际网路首发【析世鉴】。

李慎之:风雨苍黄五十年

风雨苍黄五十年
作者:李慎之


一样是雄壮威武的阅兵,一样是欢呼万岁的群众,一样是高歌酣舞的文工团员,一样是声震大地的礼炮,一样是五彩缤纷的焰火……。一切都那幺相似,唯一的差别是五十年前我是在观礼台上亲眼目睹,而五十年后我已只能从电视机的屏幕上感受盛况。我已经是年近大耄的老人而且身有废疾,虽说还能站能走,但是要走那幺长的路,站那幺长的时间去观礼,已经是无能为力了。

最大的不同是心情,是脑子里的思想,跟五十年前比,可以说是完全不一样了。

一九四九年我是二十六岁,临时受命去迎接据说是斯大林亲自派来祝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大典的、以法捷耶夫为首的苏联文化代表团(那是当时唯一的外国来的贺客)。在天津迎到了贵宾,住了一夜,十月一日上午才乘专车到北京,在前门车站迎接的居然有刘少奇、周恩来、宋庆龄这样一些中国最高级的领导人。到贵宾下榻的北京饭店三加完欢迎的宴会以后,我本来应该回机关了,不料已经戒严,只得随代表团到天安门观礼。代表团的团长好象是上城楼了。其馀的人就由我们陪着在临时搭的西观礼台就坐。这样就从三点钟一直呆到十点钟。虽然几乎长达一整天,却是并无丝毫倦意,整整七个小时都是在极端兴奋中度过的。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阅兵式,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礼花,这样几十万热情的人群。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毛主席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的声音,甚至他宣读的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名单中若干委员的名字的声音。我不断回忆从延安走到北京一路的经历,回忆自小从启蒙到觉悟到三加革命的一切。我竭力想把当年的种种感受用诗的语言表达出来。我也想起不久前政协会议通过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的铭文“……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以来……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而热泪盈眶。想到毛主席十一天以前在政协开幕辞里讲的“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这句话,惊叹他说话总是那幺简洁,那幺有力,那幺响亮。但是,想来想去竟是 “万感填胸艰一字”,只能自己脑子里不断重复“今天的感情决不是用文字所能表达的”这样一句话。这种感情,到九点多钟广场上从匈牙利三加国际青年联欢节回来的中国青年代表团带领着北京各大学学生涌向金水桥,向天安门城楼上高呼“毛主席万岁”的时候达到顶点。

我曾经长期感到不能理解“毛主席万岁”这样的囗号,但是这个时候我似乎理解了,接受了,我自己也想跟着喊了。

我自以为决然无法用文字表达的感情结果还是有人表达出来了,他就是胡风。“十一”以后大约一个多月,《人民日报》就连续几期整版的篇幅发表了他歌颂人民共和国的长诗,虽然我已完全记不得它的内容,但是却清楚地记得它的题目:《时间开始了》,甚至记得这五个字的毛笔字的模样。

时间开始了!我怎幺就想不出这样的文字来呢?时间开始了!我完全了解胡风的思想和心理。决不止胡风和我两个人,我肯定那天在天安门广场的每一个都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中国从此彻底告别过去,告别半殖民地与半封建的旧社会,告别落后、贫穷愚昧……而走上了一条全新的路。--民主、自由、平等、博爱的路,新民主主义的路,而后面还有更神圣的事业呢,我们要建设社会主义,以后还要建设毛主席说的“无比美妙的共产主义”。世界上只有苏联现在走在这条道路上,我们有苏联作样板,我们有毛主席的领导,我们一定可以不久就赶上苏联,与它并驾齐驱,然后再把全世界,--甚幺美国、欧洲、印度、非洲……都带上由社会主义而共产主义的光明大道上去。

时间开始了!我历来是不怎幺赞赏胡风的才气的,但是这一句话是神来之笔,怎幺偏偏是他能想得出这样的绝妙好词来!

我绝对想象不到,而且可以肯定胡风也绝对想象不到的是,不到六年以后,他竟被毛主席御笔钦点为“国民党反革命小集团”的头子,从此锒铛入狱,沉冤莫白者垂四分之一世纪。一直到一九八八年,也就是胡风去世三年之后,这个案子才得到最后的昭雪平反。

我当时绝对想象不到的还有,八年以后,从来没有成份问题,也与历史问题无缘,而且一贯被评为“模范”的我自己,竟被毛主席亲自发动的反右派运动定为“资产阶级右派分子”。而“右派分子”,照毛主席的说法,“实际上就是反革命”,称右派分子不过稍示客气而已。

“革命吃掉自己的儿女”这条残酷的真理居然应验到了我身上!然而这还仅仅是开始。除了一九四九年的开国大典外,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九八九年的国庆。十年大庆,二十年大庆,我都在劳改中。三十年大庆,我记得没有举行。一九八九年的“十一”是四十周年大庆,那时距“六四”不过四个月,五月十九日下的戒严令还没有解除。北京的外国人几乎走光了。旅馆的空房率在百分?坐K九十以上。国庆那天白天是不敢有甚幺活动了,晚上则我以犯严重错误之身还有幸应邀三加在天安门举行的联欢晚会。凡出席的人都先要到机关集中,然后再坐小巴去会场,一路上要穿过许多大街小巷。我已久不出门,那天晚上才发现北京竟成了一座鬼城,不但灯火黯然,而且行人绝迹。每隔几十米就有一小堆六七个人坐着打扑克。人家告诉我,这都是“公安”的便衣。只有进入劳动人民文化宫转到天安门广场,才可能看到耀眼的灯光和盛装的男男女女。在观礼台上倒是见到了许多老同志、老战友,大家也没有多少话可说,只是默默地观赏烟火,广场上的歌舞实际上是看不清的。四十年来,真是风狂雨暴、苍黄反复,不知有几个人曾经预见到。

现在是又十年过去了。国家似乎又繁荣了。就为准备这次国庆,据说就花掉了起码是上千亿的钱,一切的一切都是踵事增华。希特勒死了,斯大林死了,世界上追求这种壮观的场面的国家应该是不多了。以我之陋,猜想也许只有金正日领导下的朝鲜才有这样的劲头。但是它国小民穷,因此这两天报上登的外国反应大概是可信的,那就是“国庆盛典、世界第一”。

观看庆典的群众肯定是高兴的,这样的大场面,人生那得几回逢?就是练队练了几个月,到正日子还要从凌晨站起一直站到中午的学生也一定是高兴的。小孩子、青年人最可贵的就是永远不败的兴头,不管多苦、多累、等得多久,多单调,只要一踏上天安门,就是一辈子的幸福了。

庆典的标语和彩车所展示的,电视上与报纸上所宣扬的,这五十年是从胜利走向胜利,整个历史是伟大、光荣、正确的历史。

许多最重要的情都被掩盖了,埋藏了。五十年前,为了向天下宣告新中国建立后的大政方针。毛泽东写了著名的《论人民民主专政》。其中很重要的一段说:“‘你们独裁’。可爱的先生们,你们说对了,我们正是这样。”最初读到的时候,心头不免一震。但是马上就想,这不过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以其特有的宏大气魄表达马列主义的一条原理而已。一直到一九五六年苏共二十大以后,我才看到意大利社会党总书记南尼提出的公式:“一个阶级的专政必然导致一党专政,而一党专政必然导致个人专政(独裁)。”后若干年,再回想在西柏坡的时候,听到传达毛主席的指示“要敢于胜利”,“要打到北平去,打扫龙庭坐天下”;又再过若干年,听到毛主席说“我就是马克思加秦始皇”。这才憬悟到,其中有一个贯通的东西,有一个规律,那就是阿克顿勋爵所说的“权力角H腐败,而绝对的权力绝对地使H腐败”。而那是我在开国的时候不但理解不了,而且想象不到的。

在《论人民民主专政》明确宣告不能“施仁政”以后,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土改、镇反、三反、五反、肃反……几乎没有间歇过。这些,按马列主义理论来讲,还算是针对阶级敌人的,但是一九五五年四月的潘汉年案和五月的胡风案(还未提至今没见人说得清楚的同年二月的高饶案)就已经反到自己的营垒里来了。偏偏就在一九五六年上半年发生了苏共二十大赫鲁晓夫揭发斯大林的事件,随之发生了柏林事件、波兹南事件,冲激波扩大,在下半年又发生了波兰、匈牙利的“反革命事件”。毛泽东觉得大势不好,又运筹帷幄,定计设局,“引蛇出洞”,在一九五七年上半年公开宣布“急风暴雨式的阶级斗争基本结束”,今后必须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在下半年就发动反右派运动,无端端地打从人民内部“挖”出了五十五万犯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罪行的右派分子。然后,乘反右胜利的东风又在一九五八年发动了超英赶美的大跃进运动与提前进入共产主义的人民公社运动,三年之内饿死了几千万人,为大炼钢铁而剃光了不知多少个山头,中间又为给大跃进鼓劲而在一九五九年发动了“反右倾运动”,反到了开国元勋、建军元帅张闻天、彭德怀这样的人头上。以后又因为伤害的人实在太多,经济实在太困难,刘少奇、周恩来等人不得不出来为毛打圆场,弥补一下错误,搞了一个三年调整时期,元气才稍有恢复。偏偏毛又怕把柄被人抓住而反戈一击,从一九六六年开始了大革一切文化之命的文化大革命,时间长达十年,当时八亿人囗中受牵累而遭殃者竟上了亿。斗争的矛头越来越转向内部,从刘少奇直到林彪,最后,刀锋甚至直逼现在已被某些人讥为“愚忠”的周恩来的头上,只是因为周毛先后谢世,斗争才没有来得及展开。

因此到一九七六年为止,共和国几近三十年的历史都可以说是腥风血雨的历史。毛主席一生的转折点就是胜利、建国,而是作为新中国的建国大纲和建国方略的《论人民民主专政》,从一九四零年开始就宣传了十年的“新民主主义”从来就没有实行过,毛主席后来说社会主义从建国就开始了。当然物质建设总是有进步的,几千年前埃及的法老还造了金字塔,秦始皇还筑了万里长城呢,何况人类的技术发展已到了二十世纪,中国的现代化也已经搞了一百多年。

由一九七九年开始的邓小平时代靠着前三十年在毛泽东的高压统治下积聚起来的反弹力总算把这种高压冲开了一个缺囗,冤假错案平反了,经济活跃了,生活提高了,私人言论也确实自由了许多……。但是每一个有公民权利觉悟的人,只能认为体制实质上并没有变化,意识形态并没有变化,还是毛的体制,还是毛的意识形态。中国人在被“解放”几十年以后不但历史上传统的精神奴役的创伤远未治愈,而且继续处在被奴役的状态中。

邓小平冲破毛独裁而确立开放改革的路线确实立下了历史性的功绩,然而他在十年前调动部队镇压学生却是无可饶恕的罪行,我还清楚地记得“六四”刚过,四十年来一直是中国的老朋友的(日本)井上靖发来电报说:“镇压自己的人民的政府是不能称为人民政府的;开枪射杀赤手空拳的学生的军队是不能称为人民军队的。”

遍及世界的谴责者还不能理解中国人民更深沉的痛苦:“六四”的坦克不但射杀了弄不清有多少老百姓的生命,同时还压杀了刚刚开始破土而出的中国人民觉悟的嫩芽。历来有“以天下为己任”的传统的中国知识分子从此几乎销声匿迹了。

在改革开放之初,邓小平曾表示过要改革政治体制的意图,也提出过一些很好的意见。但是“六四”以后,政治体制改革就完全停摆了。当局虽然有时也还说几句政治改革的话,如要实行“法治”之类,但是既然领导一切的党可以高踞在法律之上,司法又根本不能独立,这样的话也就无非是空话而已。这就是为甚幺邓小平在一九九二年提出“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市场经济”以后,经济改革虽然大大红火了一阵又归于蹭蹬不进的原因,更是民气消沉、人心萎靡的原因。

反思文化大革命,由此上溯再反思三十年的极权专制,本来是中国脱胎换骨,弃旧图新的最重要的契机,也是权力者重建自己的统治的合法性(或曰正当性)的唯一基础,可是在“六四”以后,竟然中断了这一历史进程。十年来当然也出版了不少有关反右、反右倾、文化大革命……的书,然而大多成了遗闻秩事,缺乏理解的深度,谈不上全民的反省,更谈不上全民的启蒙。

难道是中国无人吗?不见得。这主要是领导上禁止人们知道,禁止人们思考造成的。当局一不开放档案,二不许进行研究。它的代价是全民失去记忆,全民失去理性思考的能力。在我们这一代是昨天的事,在今天的青年已懵然不晓,视为天方夜谭。掩盖历史,伪造历史,随着这次五十周年的大庆的到来而登峰造极。五十年间民族的大耻辱,大灾难统统不见了。这些大耻辱、大灾难的罪魁祸首明明是毛泽东,但是一切罪过却都轻轻地推到林彪和四人帮头上,江青在法庭上明明直认不讳她自己“是毛主席的一条狗”,几十年间月月讲,天天读的都是毛主席的书、毛主席的指示,现在要把他一床锦被遮过,遮得了吗?别忘了: “莫为无人轻一物,他时须虑石能言。”

积重难返,二十年前要纠正毛泽东的错误有何等困难?然而在这方面出过大力,立过大功,而且按照中国宪法曾担任过中国最高领导人的胡耀邦、赵紫阳,连名字都在五十年的历史上不见了,甚至也当过两年“英明领导”的华国锋也不见了。历史剩下的只有谎言,然而,据说我们一切的一切都要遵从的原则是“实事求是”。

我们的导师恩格斯说:“一个民族想要登上科学的高峰……是一天也不能离开理论的研究的。”而我们居然生活在谎言中。没有理论的指导,我们又怎幺能进行改革呢?

日本对中国发动了那幺残酷的战争,犯了那幺大的罪,然而拒不忤悔,还要赖帐,装得没事人一样,它理所当然地受到了中国人的谴责。照说中国人对自己折腾自己的错误应该更加自知忏悔了,却并不。难道东亚民族都没有忏悔的传统和品格吗?

这次国庆还有一个极度夸饰之处,就是各种宣传机器都开足马力夸张中国的国力,甚至夸张中国的国际影响。《尚书》上说:“满招损,谦受益。”在中国成为安全理事会常任理事国以后,中国的民族主义本来已经得到满足,在这个日益全球化的世界上,若不防止极端民族主义而放任它发展,实实在在是十分危险的。

今年不但是“十一”五十周年,也是“六四”十周年。为当局计,其实大可乘这个日子大赦天下,并且抚恤受难者,这样不但可以收拾全国人心,给中国的进一步改革建立新的基础,而且可以大大提高中国的国际声望,使中国的改革有更好的外部条件。然而他们竟视若无睹,轻轻放过。另外,就在今年春夏之交发生的法轮功聚众与打砸美国使馆两件事已足以证明党和政府的控制力大幅度下降。照中国传统的说法,“天之示警,亦已至矣”,然而我们的领导人却置国计民生于不顾,是事与愿违。

今年还是“五四”的八十周年,然而?坐郊|"提出的科学和民主的囗号,还有“个性解放”的目标并没有达到。今年上半年发生的“法轮功事件”既说明了科学精神在中国还远未养成,也说明了民主也没有在中国出现。处理法轮功的手段用的完全是毛主义的老一套。我完全不信法轮功的那一套,但是我坚决反对对法轮功的镇压。我知道同我想法一样的人是很多的。然而在各种各样的舆论工具中都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仅这一点,就可以说明民主和法治在中国是怎幺一回事了。

不论现实多幺令人沮丧,我还是抱着十年前由千家驹老人提出的“和平演变(或曰和平进化)”的愿望。理由十分简单,不是和平演变,那就只有暴力演变或者暴力革命了。我这样的人已经三加过一次革命而且尝到胜利的滋味了。但是五十年的经历使我不得不认同三千年前伯夷、叔齐的话:“以暴易暴,未知其可”。全人类的历史都证明了人类的进步大多是在和平的改良中取得的,暴烈的战争或革命很少能带来真正的进步。

因此,世人称赞的邓小平的“渐进主义”,我是赞成的。甚至在他进行“六四”镇压,我在明确表示反对因而获罪之后,也还常常在心里为他辩解。他毕竟是老经验,也许有他的理由,“以中国人囗之众,素质之低,问题之多……万一乱起来,怎幺办呢?”

但是,渐进的要义是要进不要停。改革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船到中流,在水中打转转是可怕的。

邓小平的遗训是“稳定压倒一切”。中国确确实实需要稳定,但是,套毛泽东的一句话:以坚持改革求稳定,则稳定存;以停滞倒退求稳定,则稳定亡。

从“六四”到现在已经十年过去了。江泽民入承大宝,正位核心也已经整整十年了。虽然他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立并无尺寸之功,但是仅仅因为“人会老”o条自然规律,他的龙庭已经坐稳了,中国已经没有可以向他挑战的力量了。如果他是一个“明白人”,现在是他可以以大手笔为中国,为历史,也为他自己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既然邓小平能以三七开的评价对毛泽东明扬实批,给中国人大大出了一囗冤气,理顺了相当一部分政治经济关系,为中国的改革事业开了一个好头。为甚幺你不能学他的榜样,在邓小平因为历史局限而不得不止步的地方重新起步呢?

既然邓小平在一九九二年可以完全违反他自定的四项基本原则而说“资本主义可以搞市场经济,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市场经济”,从而使中国经济打开了一个新局面;为甚幺你不能说“资本主义可以搞议会民主,社会主义也可以搞议会民主”,给中国的政治改革打开一个新局面呢?

“六四”已经过去十年,邓小平也已死了两年。中国进一步改革的条件不但已经成熟,而且已经“烂熟”了。不实行民主,人民深恶痛绝的贪污腐化只能越反越多。

我注意到江泽民现在也喜欢引用孙中山的话:“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问题在于要看清甚幺是世界潮流;全球化是世界潮流,市场经济是世界潮流,民主政治是世界潮流,提高人权是世界潮流,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邓小平已经走出了决定性的两步,再走一两步,改革的大业应该可以基本完成了。以后的路当然还长,但是那是又一代人的任务了,是全新的任务了。

不要害怕会失掉甚幺。人民从来不会固守僵死的教条而只珍视切身的大利。只有大胆地改下去,你才能保住自己,而且保住邓小平、毛泽东和共产党。

有一个中国人自己立下的榜样,蒋经国就是在国民党□断政权六十年之后开放报禁与党禁的。十年过去了,国民党垮了吗?没有。当然,国民党要千秋万代是不可能的,变化是辩证法的铁则,对于一个革命政党来说,能完成和平交班,向宪政政府交班,就是大功告成,功成身退的理想结局了。毛泽东早在《论人民民主专政》里已经预告了共产党的灭亡。在全世界现代化的浪潮冲激下,中国要开放报禁、党禁是必然的,不可阻挡的。能够吃准火候,抓住时机,顺乎大势,与时推移,就是中国传统中所说的“圣之时者也”。

毛泽东的名言是“历史的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很快就要到二十一世纪了,在这世纪末的时候,在这月黑风高已有凉意的秋夜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守着孤灯,写下自己一生的欢乐与痛苦,希望与失望……最后写下一点对历史的卑微的祈求,会不会像五十年前胡风的《时间开始了》那样,最后归于空幻的梦想呢?

傅国涌:六十年,装修时代梦将尽

六十年,装修时代梦将尽

傅国涌



在鲜花、笑脸和举国媒体的众口一词中,盛典正大张旗鼓地展开。60年,一个甲子,多少的生生死死、荣荣辱辱,多少民族的苦难,多少次的浩劫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60年来,这片大陆开满了灿烂的鲜花,男男女女都生活在蜜罐之中,绝对权力充满了荣耀的光环,一切都因着它的恩赐,一切都是它的创造,它无所不能、笼罩全地,它主宰万物苍生,生杀予夺,并用一切大话、谎话、极尽好听之能事的好话装饰起来,铺天盖地,日日夜夜地重复,谎言重复一万遍,于是就自以为成了绝对真理,至少在愚昧者眼中看为真理。

60年,一个王朝的60年庆典越来越近了,举世罕匹的阅兵式,用狭隘民族主义点燃起来的那种热情,都将铺开。王朝将骄傲地展示自己60年来的成功,60年来的辉煌,60年来的无往不胜,60年来的一贯正确、继续正确。在绝对权力的手里,历史真的像一团柔软的面粉,可以随意拿捏。60年来,这个王朝犯下的罪孽,这个王朝经历的曲折,那些血雨腥风,人民所遭遇的一切不幸,都被鲜花遮蔽起来,都被油彩涂抹了。其实,作为一个依靠暴力建立起来的王朝,早已走过了高歌猛进、从骨子里认定自己真理在握、代表着历史正确方向的时代,只剩下了装修,利益驱动之下的装修冲动。今日的权力集团可以称为史上最强大的装修公司,具有超级的装修能力,什么都能装修,也把装修当作了最高的政治追求。简而言之,这几乎就是一个可以用装修命名的时代,历史被精心地装修,现实正一天天地经历着装修,政治生活中满是装修,私人生活也处处在装修,人的本性经过装修,常常变得面目全非,连自己也不认识了。古老的大陆在修装中悄无声息地沦陷,我禁不住产生一个问号:装修,装修,在装修中生,也将在装修中死吗?

盛典,就是要通过展示自己的高、大、全,来展示自己的无限风光,在向大众显示统治的威严和不可挑战同时,向外部世界显摆武力、国力和人多势众,极权主义的心理总是要通过这样的盛典才能安定自己的心,让自己相信自己的强大,相信自己的稳定,相信自己永远不会垮下。总之,就是要不断以这样的仪式来自我确认,证明权力的在手。这样的盛典说到底只是一个装修工程,或者是一次小小的自慰,面朝世界的又一次意淫罢了。

60年,很长,也很短。对于任何个体生命来说,60年几乎就是接近一生了,60年,一个不遵从文明规则的统治集团可以犯下多少罪行,可以奴役多少生灵,可以糟蹋多少山河,可以毁坏多少文明,可以将一个庞大的民族翻几次烙饼。在漫长的编年史中,60年有时只能算一个零头,60年确乎太短暂了,如果没有足以引为安慰的制度建设,没有给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带来真实的幸福,没有值得在未来夸耀的创造,在文明的尺度之下,60年完全可能只是一支插曲,一个过渡时代而已。历史之所以令人敬畏,就是它归根结底不是掌握至高权力的人任意书写的,一个腐败堕落的时代即使装修得多么漂亮,在历史中也只能是一堆粪土,它将被一层层揭穿,让后人看见其中的糜烂和平庸。历史的审判也许来得太晚了,在一个资讯如此现代化的时代,在一个民族再也不可能关起门来自我陶醉的时代,用不着等待历史事后的审判,就在权力致力于装修的同时,我们也可以写下自己对这个时代的真实感受,洞穿一切鲜花、谎话和大话,在可诅咒的地方击穿这个可诅咒的时代。

60年来,不断地有人这样做了,他们留下的声音就是最有力的见证,也是提交给历史法庭的最重要的证词。这些声音证明了一个民族的生命并不依附于王朝的生命,一个民族的生生不息乃是因为有这样的人,他们不屈从于骄横的权杖,他们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耳朵听,用自己的脑袋思考,他们在鲜花中看见骷髅,在盛世中看见朽坏,在不可一世的宏大盛典中看见衰微和凄凉。更重要的是他们总在为这个民族寻出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即便在黑暗中也要袒露内心真实的亮光。



1959年,红色王朝10周年,世人看到的是有盛大的阅兵式,许多宏大建筑的献礼,遍地的饥馑,饿死人的人祸却在暗地里悄悄蔓延。这一年,一位曾真诚相信共产党的许诺、与共产党携手打天下的民主党派要人在香港出版《风暴十年——中国红色政权的真面貌》。他叫周鲸文,曾是东北大学校长,中国民主同盟中常委、副秘书长、东北总支部主委,他是1948年12月毛泽东、周恩来电召北上共商国是的8个人之一,其他7人分别是李济深、沈钧儒、章伯钧、马叙伦、陈其尤、郭沫若、茅盾,可见他那时在民主党派中的影响力。那次唯他一人没有应召,直到1949年3月才随民盟总部北上。他出席开国盛典,担任政务院政治法律委员会委员。在京8年,他的亲身经历使他做出了出走香港的决定,并写下这本书“向历史作证”。此书一经出版,就受到欢迎,半年内重版,而且出了日文版和英文版,受到海内外的重视。

周鲸文这本38万字的回忆录,将红色王朝第一个10年的真实内幕首次呈现在世界面前。他目睹了土改、镇压反革命、抗美援朝、三反五反、思想改造、司法改革、贯彻婚姻法、反胡风、肃清反革命……一个运动接一个运动,每个运动几乎都浸透着血和泪,特别是他参加的司法改革运动,更使他看清共产党的本质。独占经济制度造成的铺张浪费和生产上的低效,特权阶级的奢侈腐化的生活服务,以及带给国人的灾难,都令他惊心。“人民公社”把善良的农民剥夺地一无所有,这是有史以来登峰造极的一幕。统一思想、指鹿为马和焚书坑儒带给文化上的浩劫,实际上没有等到“文革”,在第一个10年就已经展开。作为民盟的重要负责人,他与毛泽东、周恩来等人都有直接接触,对于他们如何利用统一战线的法宝,花言巧语骗取民主党派上船,与他们共建所谓“联合政府”这一幕看得尤其清楚。

就在1949年政协会议期间,在少数人聚谈,说到选举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问题时,江山在望、毫无悬念的毛泽东说:“在选票上每个人有自由选举权,在选票上圈定什么人都可以,不过他抹了不想选的人名以后,最好别写西门大官人。”在场的人因此纷纷夸冒幽默。就在这次会上讨论通过了具有临时宪法性质的《共同纲领》,其实所谓讨论,无非是在文字上的“之乎者也”之间,文本的内容都是不许删动的。会上代表发言,也都是先拟好,然后交大会主席团看过批准。共产党称这之为“新式民主”,特点是“背后协商”,具有特别的优越性。政协会议开过之后,毛泽东被拥上大位,那么多民主党派似乎太多了,他想取消一些,剩下民盟、民革、民建三个,计划将救国会、农工民主党、民主促进会和九三学社取消,合并到民盟,将致公党合并到民革。“后来毛泽东一想,这样合并于他一损,外边一定说他过河拆桥,拉完磨杀驴,因之他说:‘既然开销差不多,为何不多挂几个招牌,看来也火热。’”与那些转眼烟云的口号、文件不同,这些细节将永远活在历史的深处。从那时起,怀抱一脑子民主梦参加“联合政府”的周鲸文开始渐渐清醒,在未来的年月里,他进一步看清楚:“党是光荣、利禄、权力集于一身的,是一切私人利益的源泉;于是在红色政权下的人们,有相当数量的人像进党,而且是入了党。作了党员就一登龙门声价十倍,便处处有利可图,有权可施,有气可吐。”他于是选择逃离“虎口”,并把自己知道的这些写出来。



1979年,以“敢言”闻名的记者陆铿,应胡菊人之约,为《明报月刊》的“中共建政三十年专辑”写下一篇万言长文《三十年大梦将醒乎》。此文被称为 “三十年来反共最恶毒的一篇文章”,一经刊出,即引起轰动,台湾方面认为是了解大陆最有说服力之作,军方及时印发给军官阅读,美国国务院都来打听作者是谁。当时,陆铿初到香港,家人都还留在大陆,心有余悸,不敢用真名,署名“陈棘荪”。即使化名,他还是担心因此遭打击报复。结果传来消息,此文被邓小平看到,金口玉言说:“态度是好的,观点是错的。”陆铿回忆录回首生平,对这一幕记忆犹深。

文章说,三十年的岁月,两个字就可以概括:“血”和“泪”。“为什么共产党还不垮台呢?这是因为当前大陆上还没有一个成气候的政治力量,更不用说可与中共抗衡的政党了。……另外一点,不可忽视的,在大陆还有不少人对邓小平存着一定的希望。”陆铿对于镇压民主墙运动深感失望,“北京民主墙这把火,是大陆这个弥漫着冷漠、麻木、不信任的社会主义沙漠中难得找到的一小块绿洲。……是中华民族的尊严与自信尚未被毛泽东毁灭的一点象征。……这难道不正是邓大人所应该珍视的吗?”他毫不讳言地指出邓的局限:“邓小平虽然早年在法国留过学,吸收了一些民主自由思想,但他到底还是共产党人,马克思列宁主义那一套东西,渗透了他的灵魂。对于毛泽东的胡搞一气,他是反对的,但对于共产党的一套,他还要坚持。”邓在1989年的抉择可以为他的判断做一个最有力的注脚。

陆铿以一个新闻记者的眼光,不仅对当时中国面临的问题,特别是“走后门”现象,和只求保官位、为自身牟利的庞大干部集团,做了深入和清晰的分析,而且看穿了中国问题的本质,“其实最主要的矛盾还是广大人民群众要求变革和中共坚持四个原则的矛盾。即民主和专制或曰独裁的矛盾。这一主要矛盾将支配今后大陆的形势。矛盾的主要方面则是中共领导层。随着中共领导层对毛泽东思想的坚持和灵活运用,矛盾将时而尖锐,时而缓和。”这一判断,时隔三十年仍不失现实意义。



1999年10月1日,76岁的李慎之写下他一生的欢乐与痛苦,希望与失望,以及对历史的一点卑微的祈求,就是实行民主。他希望掌权者主动推行政治改革,学习蒋经国,开放报禁、党禁,在市场经济之外引入议会民主,他认为条件已经“烂熟”,也是中国最理想的前途。

此时,红色王朝已经褪色,如果说50年前周鲸文出版《风暴十年》时,那还是一个鲜红欲滴的时代,到30年前陆铿写下《三十年大梦将醒乎》时,红色依然但已渐渐干枯,等到10年前李慎之的《风雨苍黄五十年》一纸风行,红色已变成了灰色,王朝所标榜的“主义”已是挂羊头、卖狗肉,实用主义成为时代最高亢的主旋律。

一本书,两篇文章,穿越10年、30年、50年这三次盛典,一次次击穿了盛典的华美、堂皇和雄壮,击穿了权力用意识形态谎言和刺刀精心装饰起来的层层彩雾,击穿了皇帝的那件新衣。所以,一经问世,无不洛阳纸贵,因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他们说出了许多国人心中想说的话,因为没有言论自由,多数人缺乏表达的机会和勇气,而他们正好将这些郁积在人心深处的话公诸了传媒。

历经多少年的风雨剥蚀,这些文字仍冷冰冰地挺立在那里,散发着青铜的幽光,一次次将一个自以为是的王朝、将那些以为拥有权力就拥有一切的人,赤裸裸地钉在历史的墙壁上。每一个读者、每一次的阅读,都是它们的复活,每一次的追念、回想,都是对王朝的一次鞭挞。这是文字的力量,更是人心的力量。这是现实的审判,这也是历史的审判。

60年来,从周鲸文到陆铿到李慎之,我们可以发现,王朝10年盛典时,将真面目揭开,呼吁中国人重新举起民主旗帜的是一个民主党派人士。30年盛典时,直面现实、说出真话的是一个出身于国民党《中央日报》、在共产党监狱里熬炼过的新闻记者。他们本来就是追求民主、自由的,有这样的认知,做出这样的见证并不奇怪。等到50年盛典时,站出来的却是一生追随共产党,在这个集团里成长起来、曾居中国社科院副院长高位的李慎之,他的文章之所以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的经历,他的体验,他在这个体制内部看清了历史的脉络,哪怕他对周恩来、邓小平这些掌权者怀有好感,他的真话却更有份量,更具杀伤力和感召力。

还有一点不能不注意的就是时间的变化,1959年周鲸文的书在香港出版,在海外流传,大陆的读者很难看到,完全被挡在了外面,没有在本土产生应有的影响。1979年,大陆改革开放之初,陆铿的文章在香港发表,也很难传进大陆,在最值得看到的读者那里引发巨大的共鸣。等到1999年,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借助神奇的互联网,方便的复印手段,李慎之的文章到处流传,许多老人为之泪下,许多年轻人为此激动。掌权者虽然懊恼,却也没有对他怎么样。毕竟是灰色的时代了,一个体制内的反省者,可以凭良心说真话,而且也不会因此招来莫测之祸。这是1979年、更是1959年所不能想象的。

离开李慎之老人在北京的一盏孤灯之下写下《风雨苍黄五十年》之日,又是整10个年头了,李慎之已在6年前告别人世,带着未尽的心愿。他没有看到这个灰色王朝的落幕,没有看到他经过无数千回百转的人生忧患,在绞肉机里绞过,终于想明白的民主价值在中国初步确立,他没有等到这一天。

值得欣慰的是,互联网在社会生活中扮演的角色越来越重要,它最终是否给这个古老国家带来命运的转机,还不能下结论,可以肯定的是,在中华民族自我解放的进程中,互联网是目前可以依赖的一个不可替代的平台,王朝早已察觉互联网是把双刃剑,所以才建立了庞大的网警,建立了试图将中国互联网变为局域网的 “金盾工程”,试图以网络防火墙将自由的信息隔离在墙外。

令人忧虑的是,在李慎之身后,掌握权力资源的既得利益集团进一步急剧膨胀,腐败已经渗入骨髓,在现行体制下无药可救了,贫富分化、社会矛盾日益尖锐,而既得利益集团除了捍卫既得利益的决心之外什么也无暇顾及了。面对此起彼伏不满的声音,胡萝卜、大棒齐飞,利益收买和秘密警察、镇压机器并用,通往政治改革的窄门紧紧关闭,社会的繁华表象之下处处隐藏着危机,社会的正气一天天消解。既得利益集团绑架了这个庞大的国家,让它无法转身,只能坐等末日的来临。除了做些修修补补的装修工作,灰色王朝已经力不从心。或许有人把三十年来的经济成长归功于这个王朝,即使不计算既得利益集团竭泽而渔、杀鸡取卵的心态支配下,对生态环境的严重毁坏,那也只是王朝为社会松绑带来的自然结果,本质上还是获得经济机会的民众自身的创造。

我不知道王朝的尽头在哪里,不知道这个王朝轰然倒塌的时日,但没有人能够否认这一天总要到来,早晚而已。我只知道,人比王朝更宝贵,每个有血肉的生命都比一个王朝的生命更宝贵,王朝的这一页注定要翻过去,王朝的时代必然让位于人的时代,以选票而不是子弹来定胜负,人权高于党权,这是普世文明的法则,中国也不可能例外,拖只能拖一时,不可能拖永久。我相信,一个已进入装修时代的王朝,它的梦将要做尽。盛典的表演就让它去表演吧,戏总要落幕的,没有一场戏可以永远地演下去,没有一个演员会永远站在舞台上,总有曲终人散时,就像梦总要醒的,倒计时已经开始。

2009-10-04

国际各国媒体评论中共建政六十年“庆典”

国际各国媒体评论中共建政六十年“庆典”

诸哥 @ 2009-10-3 20:42 引用通告 分类: 新闻纵览


  《汉和防务评论》发现,北京“十一”阅兵式展示的武器,很多武器装备几乎都是俄罗斯同类武器的仿制品,包括飞越上空的各式战机,“俨然像70年代至90年代莫斯科红场阅兵式的北京版”。图为北京十一阅兵现场。(AFP)

  国际媒体评论中共建政60年“庆典”

  10月1日,中共隆重举办建政60周年阅兵庆典在全世界引起巨大反响,国际社会当天纷纷发表评论:

  纽约时报:阅兵炫武力 缺乏核心价值观

  美国最大的报纸《纽约时报》发表了题为《中国自豪的一日但意识形态缺失》的文章,报导和点评了北京天安门广场上的阅兵式和庆祝活动。

  纽约时报报导说: 中国执政的共产党星期四为自己举办了一个规模巨大的精心编排生日派对。不过,纽约时报指出,繁荣只是一种状态,而并非价值。

  纽约时报援引北京人民大学教授张明(音)的话说:“中国已经没有意识形态了。政府没有任何思想。人民也有没有思想。政府之所以在台上,是因为他们可以说:‘我可以让你们每一天生活得更美好。我可以给你们稳定。让我掌握权力。’ 不错,只要他们能够使人们生活得更好,那没有问题。但是问题是有一天他们无法做到那样,中国会发生什么呢?”

  纽约时报指出,官方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和反对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革命斗争理论,尽管还在大学的课堂里讲授,但除了极小部份坚定的信徒之外,但是大多数人都认为这只是党的空洞乏味的宣传而已。

  华盛顿邮报的关于“国庆”的特别报导是这样结束的:一名警察用话筒向聚集在现场几公里外的一群北京市民大喊:“回家去。马上离开。回家看电视!”

  基督教箴言报: 60周年阅兵 老掉牙庆“新时代”

  《基督教科学箴言报》报导称,中共政权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的60周年阅兵仪式上,希望传递的讯息之一就是“改变”。整个仪式的表面安排都希望呈现这个“改变”的形像。但实质上,这个盛大阅兵恰巧反映出了中国没有改变的方面。

  文章称:游行还以花车代表工业力量,尤其是当“模范工人”进场时。而数千学生手举彩色方块在头顶,拼写出变化的标语,这些标语与五十年前的相仿,如“听党的话”、“社会主义好”、“爱人民”等等。

  评论称,这些旧式的标语,甚至不如1984年那次的游行所展示的标语有些另类而大胆,因为其时正开始推行自由市场改革,有的花车写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周四的阅兵对外国人来说显得有些“向回走”,奇怪地,现场直播中中共的某些成时就没有对外国人播放。

  当“民主”花车经过时,人民大会堂的模型放置其中,这时中央电视台的英语评述中断了,而国语评述仍然继续,谈到“我们的社会主义式民主正欣欣向荣”,“法令正被有效执行”等。

  汉和防务评论:缺乏原创

  《汉和防务评论》注意到,北京“十一”阅兵式展示的武器,很多属于仿制品,很多武器装备几乎都是俄罗斯同类武器的仿制品,包括飞越上空的各式战机,“俨然像七十年代至九十年代莫斯科红场阅兵式的北京版”。

  此外,汉和还注意到同时出现的还有美军悍马越野车的仿制品。

  泰晤士报:战争中的城市

  英国《泰晤士报》报导说,国庆的北京就像战争中的城市,全副武装的军人和特种警察四处巡逻。9月 30日日落时分,街道上已经清理的空无一人,天安门广场附近只剩一对对荷枪实弹的士兵,扛着带刺刀的冲锋枪,背靠背站立,处于警备状态。身着黑衣的特种警察带着攻击犬和装甲车守候在王府井。整个游行路线的沿途街区空无一人。

  这个60周年活动,正如奥运会,对普通民众而言,被认为是官方制作的一个电视节目。居民已被警方告知必须囤积食品,因为活动期间他们不准离开自家的住 宅,不准接待客人。住在高层楼房的不准打开窗户,不准走近阳台。

  英国BBC:“女民兵方队涉嫌造假”

  英国BBC报道说,在接受检阅的徒步方队中,最吸引眼球的则是身穿红色裙子的女民兵方队。有观察人士指出女民兵方队涉嫌造假。有些参加检阅的女民兵根本没有放过一枪,也没有甩过一颗手榴弹,其中有人是奥运期间的模特和礼仪小姐。官方的中央电视台称她们成功地完成了“从猫步到正步的转换”。也有专家对女民兵的红色服装表示异议,认为这种颜色打仗时容易暴露目标,导致不必要的伤亡。

  日本《产经新闻》:“不会消除国际社会对中国的警戒感”

  日本《产经新闻》社论指出,中国虽经济成长但国内问题和矛盾堆积如山,贫富悬殊和官员腐败造成民众不满,西藏和新疆的暴动接二连三,胡锦涛政权在9月中旬的中共第17届四中全会对民众不信任党虽表示危机感,但未能提出有效的对策。

  社论还指出,中共强调坚持一党独裁,并加强控制,这种作法将无法恢复民众对共产党的信赖,也不会消除国际社会对中国的警戒感。

  法国《世界报》:“中共官方在多事季节呼吁十一前人民保持团结,不是偶然的。”

  法国《世界报》发表文章指出, 尽管遭遇世界性经济危机,国内亦有社会动乱隐患,但是中共当局依然依照十年一大庆的做法,而在10月1日隆重举行庆典, 但采取了非常严厉的保安措施。

  这片记者魏菲利普的文章说:“中共当局为当天的庆典颁布前所未有的严厉小心措施,只有精心甄选的观众可以前往天安门广场的观礼台欣赏游行,人们建议北京人最好留在家里从电视上观看国庆游行,政府机构严格规定9种行为将受到严厉制裁,包括强行越过警方路障,私自燃放焰火,从事贩卖徽章...一些北京人爱好的放鸽子也被禁止,阅兵期间北京实行空中管制,北京机场停飞一切航班为阅兵航空表演让路。”

  世界报又说:“尽管戒备森严,北京还是发生了几起安全事件,由此还增加了对安全的紧张。10多天前,两个喝醉的人就在世界上安全检查最为严厉的天安门广场旁边一个商业闹市刺伤两名安全保卫人员,在人群中造成恐慌。当局随后禁止超市和商店出售水果刀和菜刀。几天后,另一个人用刀轻度刺伤了一名法国游客,但受伤者还是被短时间送往医院。”

  世界报结论说:“中共官方在多事季节呼吁“十一”前人民保持团结,不是偶然的。”

  德国《世界报》:做法照抄苏联

  中共建政六十周年前夕,中共中央规定了五十条口号。德国《世界报》告诉读者,这一做法原来照抄苏联,从1949年延续至今,只不过口号内容有了变化:

  世界报的文章指出:“一句拼凑起来拗口难懂的口号列举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所有教父,即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毛泽东、邓小平、党的前首脑江泽民以及胡锦涛。这些上层建筑的理论杂乱无章,其继承人采用了集思广益的'头脑风暴法'呕心沥血想出了这五十条原则式口号。”

  文章又说:“十年前,北京的党至少还让人民呼喊'政治体制改革'的口号。今天,人民只能祝愿在所谓'伟大的共产党'领导下,中国的人大、多党协商体制和'社会主义法制'万岁。回顾1979年,那时的26条口号看来比任何时候都更为激进。当时有两条口号:'法律和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压制批评可耻'。三十年后的今天,中国的和谐政府再也不愿提及这样的说法了。”

  《法兰克福汇报》:在中国,历史成了一个问题

  中共建政六十周年前夕,名为《辉煌六十年》的展览在北京展览馆开幕。德国《法兰克福汇报》驻北京记者前往参观后,认为这个展览“缺少自我批评的声音”:

  文章写道:“对历史问题的讨论最多只能秘密进行,对令人不快的事件仍然闭口不谈。相反,为了使自己的统治合法化,掌权的共产党把这六十年表现为持续向上的历史。位居首位的是所谓的爱国主义和国家统一,而不是诚实地正视历史。”

  文章继续写道:“许多历史事件仍然是禁忌话题。展览会入口处的展示板上标出了精心挑选的1949年以来的大事,中国的历史看起来就像是共产党一次又一次党代会的历史。1956至1966年统称为'社会主义建设'阶段,对此期间残酷迫害所谓的右派份子一事讳莫如深,五十年代末期的饥荒也没有提及,只有无法否认的文化革命暴行作为'严重的灾难'受到谴责。”

  文章又说“1989年的学生运动及受到镇压一事也被隐瞒起来。一切试图' 重新评估'这一事件的努力都遭到打击,因为重新评估会动摇现行政策和体制。批判式的反思没有立足之地,由于不正视历史,今天中国的日历中增加了许多历史性的'麻烦'日子。所以,某个这样的日子到来之前,国家政权通常就会变得十分神经过敏,现在'十一'之前就是这样。在中国,历史成了一个问题。”

  路透社:“执政者对稳定现状并不自信”

  路透社10月1日发自北京的专稿指出,一个如此盛大的阅兵庆典却没有观众,自称强大而亲民的政府,却对任何可能质疑当局的事件草木皆兵,“十一”前充斥北京的紧张气氛,“稳定压倒一切”卷土重来,中国上下全面防御的架势显示执政者对稳定现状并不自信。

  法新社:“中共看到执政地位受到威胁”

  法新社注意到,在中国“十一”庆祝建政60周年之际,经济腾飞的中国,仍面临诸多挑战。乡村失业率居高不下、社会高龄化,数十年来一味追逐效益,忽略生态平衡的后遗症等,特别是群体性事件从去年下半年以来呈规模扩大、对抗明显增强的趋势;新疆少数民族地区的大规模暴力冲突与示威,在当地汉维两族心中划下深深的伤痕。再加上中共信仰约束失效,执政60年后,中共看到执政地位受到威胁。

来源:http://www.aboluowang.com/comment/data/2009/1002/article_14588.html

2009-10-01

冉云飛:為六十年來的冤魂默哀

为六十年来的冤魂默哀
十月 1, 2009

一:二十世纪上半叶日寇凌侵,俄帝欺骗和逼迫,给吾国带来深重的灾难。但对这两个国家,六十年来中国有何较好的研究吗?真是愧对那些无辜的惨死者。日寇武力相侵,俄帝则培养自己利益的代理人,二者合力使得中共坐大,一党而发国难财,这方面的著述可参看谢幼田的《中共壮大之谜》、陈永发《红太阳底下的罂粟花》。

二:我们应该记住同胞之间的杀戮——国共内战,而官方谓之“解放战争”实属洗脑——造成的数百万人死亡的人间惨剧,这种家国之痛我们应该永远记取。建议大家阅读龙应台先生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这里面曲尽六十年来中国包括港台及许多海外华人的内伤。

三:六十年了,多少冤魂沉没,多少家庭隐痛巨伤,让我们记住这些无辜的死难者,看看黄河清先生的《1949年后遭中共整肃杀戮者名单表略——国殇祭》。http://www.peacehall.com/news/gb/z_special/2009/10 /200910010252.shtml。

四:让我们向历次政治运动——思想改造、清匪反霸、三反五反、批胡运动、胡风集团、工商改造、反右运动、社教运动、大跃进、大炼钢铁、民歌运动、三年大饥荒、四清运动、文革、八三年严打、八九屠城、法轮功迫害等——的受难者及其家庭表示我们的悲悯与哀悼。

五:一些著名的运动,现在已有些学者有不错的研究专著,虽然还有许多缺失,但荜路蓝缕之功不可湮没。反右的有丁抒;文革的宋永毅、王友琴;六四的有吴仁华、丁子霖等;三年大饥荒的有杨继绳、贝克;个案的则有如戴晴新著《如来佛掌中:张东荪和他的时代》等。

六:要了解近现代历史的整体真相,建议朋友们阅读如下书籍。徐中约《中国近代史》、刘青峰、金观涛主编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史》多卷本(此书我尚未读到,但其中有高华这样的学者参与撰述,应该有可观之处)、高华《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高文谦《晚年周恩来》、周化佑《“文革”造反派真相》等。

七:寻求真相,彰显正义;追求自由,推进民主,才是我们哀悼几千万同胞非正常死亡的动力。我们应该持之以恒地要求官方就这样的灾难道歉、忏悔、赔偿,以弥合整个社会及民族的巨创和伤痛。给死者以安宁,给生者以安慰。累累白骨、无数冤魂上的庆祝,是一种张狂、颟顸,会给整个国家和民众带来不可估量的后果。

2009年10月1日8:59分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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